算了,殺了我吧,就現在。
與那些部落族長們複雜的視線一一對過後,俞幼悠原本夾緊的尾巴都軟趴趴松下去了,徹底向妖族的傳統低頭。
她只慶幸自己現在是頭狼而非人形,不然恐怕這輩子都會被今日這一幕的陰影纏身,修為不得寸進。
好在妖皇只是展示一圈後就把她放在身後的高座上,而後靜靜地打量著下方的各部落首領,並沒有要挨個追問他們對自家狼崽子評價的意思。
而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部落族長靜悄悄的,沒一人敢吱聲,更沒人真的敢說這狼崽的好壞。
直到妖皇打量完了這些人,又提著俞幼悠大步離開後,他們僵硬的後背才慢慢地放鬆下來,慢慢地抬頭互相對視。
在此地的人慢慢地開始挪步,先前那些出言維護妖皇的族長們神采奕奕,就差互相吆喝著去喝酒慶祝,而那些曾暗中和豹厲有過來往的,則悄悄地朝暗處一縮再縮。
烏未央看了獅子匆一眼,按捺住激動不已的心:「你去掛豹厲,我去同陛下匯報軍情如何?」
獅子匆馬上不樂意了:「那不行,你去掛他,我要跟陛下好好說會兒話!」
最後兩人低聲爭論了半天,還是由烏未央負責去掛豹子,而獅子匆負責把這幾十個大部落的族長們好好「招待」起來,先忙完眼前的事後,再去尋陛下。
底下尚存有意識的豹厲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著上方的王座,視線失焦。
被面無表情的烏未央提起的時候,他眼珠子轉動了一下,盯住後者,嘶聲道:「你們殺了我,會後悔的……」
「沒殺你,只是把你掛城牆上。」烏未央拎著豹厲的尾巴將他拖曳前行,後者的軀體在大殿內劃出一道筆直而血腥的紅痕。
獅子匆握著大斧面無表情地看著底下的族長們,尤其在那些叫囂過「妖皇一脈傳承斷絕」和「半妖不算妖族」之類話語的族長臉上停留片刻。
他的大嗓門中氣十足:「我勸你們擦亮眼睛看看,且不說陛下修為通天,咱們小殿下亦是頭等的好幼崽!雖然看著弱小了些,但是她可是我妖族從未有過的天才藥師!就是她將咱們陛下治好的!」
妖族眾修都懵在原地。
獅子匆略得意地踱步在眾修跟前,趁著烏未央不在沒人拆台,瘋狂自誇。
「呵,你們不敢信也不奇怪,畢竟像我這般眼光毒辣的人不多了,要知道小殿下的藥師才能還是我發掘的!」
他拍著結實的胸口:「當初我力排眾議,特意用我們二隊的藥師名額保薦小殿下進雲中山脈……」
外面的烏未央忍了忍,總算沒回頭給那隻獅子一箭。
獅子匆渾厚的嗓門從殿內一直傳到意識模糊的豹厲耳中。
方才還撐著一口氣保持強者冷傲的豹厲,不知為什麼眼睛逐漸睜大,隨即嘔了一口鮮血出來。
……
俞幼悠察覺到不對。
妖皇拎著她後頸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直至進入到一間巨大石室後,他似乎再也不能支撐,原本高大的身軀上閃過一道灼目的白光——
先前還氣息強大的妖皇,再次變回了一隻銀色的巨狼。
掉落在地的俞幼悠翻身而起,四爪飛快地朝著它跑去,變回人形後簡單地拿狼毛大衣一裹,靈力先一步覆蓋到妖皇身上。
探查的結果並不算好。
妖皇雖然意識很清明,但是身體卻依然未愈,方才壓根就是強撐著重傷的軀體出面震懾那些叛亂者,那絲可怕的天雷之力依舊縈繞在他身體內,無休止地折磨著他。
俞幼悠在自己的芥子囊中翻了翻,把自己用來治血脈反噬的藥丸一股腦地倒出來,想了想在裡面混了兩顆糖豆,捏成一把遞到巨狼面前。
「吃藥。」
然而這一次虛弱的巨狼卻沒有和往常那般聽話,它那對幽藍的眸子冷艷的望著俞幼悠,過了好久才開口:「你叫小魚?」
他先前聽啟南風和蘇意致這樣叫過俞幼悠,卻至今也不知曉這小崽子的大名。
見慣了這頭巨狼犯蠢的樣子,俞幼悠現在面對它時內心毫無畏懼,繼續把藥往巨狼的嘴裡送:「我叫俞幼悠。」
「魚?」巨狼雖然氣息很微弱,視線卻依然居高臨下地在俞幼悠身上打量著:「小蒲難不成讓你跟著那個可恥的人族修士姓?」
它似乎很不高興,巨大的尾巴甩動著。
俞幼悠愣了愣,才意識到「小蒲」興許是自己死去的娘的名字,妖皇好像還不知道公主已經去世了,更不知曉俞不滅的事情。
她若無其事地回答:「沒有,那個人族修士早死了,我也沒見過他長什麼樣。」
要換成剛開始,俞幼悠還會想著給龍傲天多加點死敵,馬上把俞不滅的事告訴妖皇,但是眼下看見妖皇被天雷折磨到這樣的境地,連化形都很勉強,若再知曉原作中的慘事後怒殺向龍傲天……
結局可想而知。
妖皇對於那個誘騙女兒的無恥人族修士的死訊倒是欣然接受。
俞幼悠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掌心的藥丸和糖豆都快撒到地上去了。
巨狼瞧了一眼,這一把全都是三品的靈丹。
「為何只用這般低等的丹藥?」
俞幼悠回過神,默默地看了它一眼提醒:「這是我自己煉來吃的。」
巨狼抖了抖耳朵,冷傲地把她掌心的糖豆都舔了咽下,言簡意賅地評價:「尚可。」
俞幼悠默默地看了巨狼一眼,它這會兒身上又開始滲血了。
巨狼明明都快支撐不住再次陷入昏迷了,卻依然和尋常人家的長輩頭一次見到晚輩時,一邊裝著嚴肅淡然的模樣,一邊強撐著同她說些有的沒的。
「小蒲去哪兒了?她為何都沒教你說狼話……」
「先前狼穴里的兩個人族是你好友?瞧著倒是不錯。」
「不過你這崽子怎生得如此瘦小,竟不如那兩個人族高壯……」
俞幼悠心情有點複雜,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把妖族公主去世的消息跟眼前的大狼說。
好在巨狼似乎終於耗盡精力,聲音低啞地又念叨了幾句後,便闔上了眼。
她靜默無聲地替妖皇處理著傷勢,妖皇方才強行化形和豹厲一戰,雖然旁人看著像是輕鬆碾壓,但他原本就瀕臨崩潰的身體此刻越發虛弱。
俞幼悠替他止住血後站起身,打算去找啟南風和蘇意致過來幫忙。
沒想到的是,等候在石室外面的人居然是隱蜂。
她一看到俞幼悠,便滿臉笑容地扇著翅膀靠過來,以手撫在心口俯身行禮:「小殿下。」
俞幼悠很不習慣,她一聽到這稱呼就覺得後頸隱約做疼。鄭重地提醒隱蜂:「別這樣叫我,我朋友他們聽了要被嚇到,就叫我名字好了。」
隱蜂落地站在俞幼悠身邊,先前她好歹也和俞幼悠泡過澡,加上烏未央又透露過俞幼悠的身份,所以她倒沒多拘謹。
她聲音清脆地告知俞幼悠當前的局勢:「烏大人親自去掛豹厲了,讓我馬上過去審訊他,您要一起去嗎?」
俞幼悠本來是想直接去找兩個夥伴來救狼的,但一想到御雅逸先前說過的推論……
她果斷地點頭:「我也去!」
隱蜂點點頭,帶著俞幼悠離開黑石塔一路朝外走去。
俞幼悠忽然想起外面還在守城的另一個傷員:「白狼前輩呢?」
此刻她眼中浮出些許凝重:「雖然豹厲已被陛下制服,但是妖都城外那些叛亂部落自知不可回頭,幾乎存了死志在強攻妖都,現在百里大人仍在守城。」
城外的叛亂尚未平息,但是城內在烏未央的鐵血手腕下開始重歸秩序。
此刻妖都城內的豹族接連收穫兩個噩耗,這邊少族長變傻的消息還沒遞上去,那邊就看到更可怕的一幕——
他們的族長被烏未央冷酷拖曳在地,一路巡遊般朝著城牆方向走去。
這場景威懾力十足,不僅是豹族,還有那些潛伏著預備動手的其他大部落妖修亦被嚇得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的族長到現在別說下令指揮了,連音訊都傳不出來了!
而原本就被下令做好了同歸於盡準備的翼族和獅族妖兵們趁此機會將他們制服,整座妖都內外皆被血腥味籠罩,即便是諸如黑足貓那樣不知世事的幼崽亦不敢冒頭出來。
此刻天色黯淡,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俞幼悠和隱蜂飛快地朝城牆前行,一邊抽空和蘇意致傳了訊。
「你們那邊怎麼樣了?」
那邊傳來砰砰的丹爐敲擊聲,蘇意致微微喘著氣:「快了,這個靈陣的光已經開始時亮時暗,估計馬上要沒了!你在哪兒呢?」
俞幼悠言簡意賅道:「我再去辦件事就回來找你們,妖都城內暫時安全了,你讓他們別擔心。」
合上傳訊符後,隱蜂已經抓著了俞幼悠的手腕,帶著她直直地飛上了那堵最高的巨型城牆最頂端。
從城牆上看下去,可見底下烏壓壓的叛亂部落尤在瘋狂地壓境,一道白影利落地穿梭在最前方,生生地頂住一次又一次的衝擊,生生地在城牆和這些妖修之間殺出一道空白地帶。
豹厲半躺在城牆上,俯瞰著底下無數的妖修,其中為首的正是他們豹族。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惜和絕望,但很快就化作了平靜。
烏未央對隱蜂示意:「好好問清楚,他到底還幹了什麼蠢事。」
隱蜂挺直背脊:「是,大人!」
豹厲早就聽聞過隱蜂的手段,不過他卻毫無恐懼,反而冷冷地看著烏未央:「你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即便是我告訴你們又何妨?叛亂的部落遠不止你們看到的這些,而且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待到日出,整個妖都都會給我們豹族陪葬。」
烏未央表情很凝重,吩咐身邊的隊友:「速派遣人去搜尋妖都是否還藏匿了反賊,順便去盤問豹族其他人,交代者可免除一死。」
豹厲卻扯著唇角笑了笑,得意道:「就算問出來,你們也來不及了。」
而後拼著全身的力氣,毅然地往城牆邊緣一滾——
然而他並沒有如願以最轟轟烈烈的方式墜落城牆,血濺妖都,而是被一直沒出聲的俞幼悠一把拽住了尾巴。
俞幼悠思忖了很久,她盯著豹厲,謹慎開口:「你想說的,是不是你在妖都布置了一個巨型殺陣,這兒馬上要化作煉獄啊?」
豹厲的尾巴一僵,但由於他腦袋朝下,所以俞幼悠看不清他的表情。
倒是烏未央和其他翼族一驚,他們一直都在設防,但是並沒有發現妖都哪兒新增了靈陣,總不可能是挖了地洞布置殺陣吧?
隱蜂馬上反應過來:「大人,我們馬上就去搜尋!」
然而豹厲卻突然笑出聲:「你們找不出來的,你們絕對想不到……」
「絕對想不到你會把傳送陣改成殺陣用來掩人耳目?這樣既不會因為新增的靈陣讓人起疑,又能在短時間內布置好這個巨型殺陣?」俞幼悠突然又開口。
豹厲這次沒聲了,過了很久,他才艱澀開口——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們隊裡的御少宗主可太擅長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你們了,而且咱們十三人小隊就是走到哪裡破壞到哪裡,你的殺陣現在已經就無了。
俞幼悠沒多說,只是抬頭看了眼天空,此刻曦光逐漸刺破雲層,金光映在高聳的城牆之上。
日出了,無事發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