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杳坐在車上,慢吞吞地喝著宋歷驍買的牛奶。閱讀至於宋歷驍本人則直接被宋淥柏勒令不許上車,所以只能孤零零地騎自行車原路返回,而她的求情也沒起到任何作用。
或許是清算他們扔下他先走了的事?
「還疼?」男人語氣有些生硬,但嗓音依然清潤低緩地擊開車內的安靜,無形的漣漪推開盪到她耳畔。
甄杳這才發現自己手搭在膝蓋上,大概是讓他誤會了。
「不疼了。」她搖頭。
膝蓋現在已經好了不少,只是一想到剛才被宋淥柏抱著去校醫院,身後還跟著個絮絮叨叨緊張不已的宋歷驍,她就忍不住發窘。
雖然看不見,但是肯定過於引人注目了吧……
車剛發動,很快又熄了火。
「不想坐車?」宋淥柏又問。
「不是的。」
「如果你害怕,」他略一頓,「就下去坐他車后座。」
甄杳一愣,忽然之間拿不準他到底是真的問自己的意見,還是想讓自己下車。
沉默只維持了短短几秒,車門鎖打開的聲音打破沉悶的氛圍。
「下車。」
她心裡忽然蔓延上來一點委屈。剛才上車前她想起宋淥柏對女醫生說他們是兄妹,她心裡還很高興他或許接納了自己的存在,可是現在好像又不是這樣的。
「……好。」
甄杳剛要打開車門,車門鎖又響了一聲,顯然又被駕駛座的人關上了。
「哥哥?」
「你跟著宋歷驍才脫離視線多久就狀況頻出,還敢跟他單獨在一起。」
她不知道該怎麼辯解,語氣微弱,「不是你讓我下車嗎。」
男人不說話了。
得到默認的答案,甄杳突然就有了莫名的衝動和勇氣,問出了自己一直為之忐忑不安的問題,「哥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住在宋家?」
「……因為不喜歡我什麼的。」她逼著自己說出後半句,聲如蚊蚋。
如果真的是因為這個,那她會搬走的。
然而甄杳設想過的無數種回答都沒有發生,因為宋淥柏笑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笑,非常輕且短促的一聲,她控制不住在腦海里去想像了一下他此刻唇角的笑弧,應該也是稍縱即逝。
「我不喜歡你,」他聲音里還帶著點淡淡的笑意,有點像笑話小孩子的那種嘲意,「我怎麼不知道。」
甄杳被他的說話方式弄得心情大起大落,臉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就紅了,「我……」
「坐好。」他重新發動車子,這個話題就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他們前腳到家,後腳宋歷驍也回來了。整晚他都寶貝眼珠子似地圍在甄杳身邊獻殷勤照顧,說自己白天沒看好她要賠罪。
甄杳只能像發誓一樣再三申明真的不怪他。
「那你親我一口?」宋歷驍一挑眉,壞笑著逗她,「證明你沒怪我。」
甄杳抬手蒙了蒙臉,有點無奈,「歷驍哥哥,我已經17了,馬上成年。」
「只是親一下臉嘛,這種禮節在國外不是很常見,況且我們還是兄妹。」
「咚」一聲悶響,有人把杯子重重放回桌上。
「這裡不是國外。」男人語氣里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
宋歷驍瞥一眼餐桌方向,唇角一撇,「保守。古板。」
聽他這麼說,甄杳一下就想到了宋淥柏把自己手裡的手冊跟小雨傘一把奪走的情形,於是趕緊晃了晃腦袋把那畫面甩出去。
不過……這兩樣東西被他放到哪兒去了?
……
或許有那次出門和宋淥柏誤打誤撞解開「誤會」的緣故,甄杳覺得他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了點轉變,因為他說話時不再是冷漠的語氣。
但這卻不妨礙一家子都戒備著他,仿佛只要沒看緊她就會被他欺負。
嚴格算下來,他們最近的對話似乎都是簡短又蒼白的幾句打招呼,基本都是她說「哥哥早上好」,然後他回應一個平靜的「嗯」。
想到這甄杳又開始懷疑所謂的關係緩和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一個月一晃而過,宋家要為甄杳辦一場成人禮晚宴的消息掀起了連綿不絕的流言與議論。
眾人只知道各界名流都在邀請之列,但卻沒有任何一家媒體受邀——人們能知道的只有這場宴會足夠張揚,又足夠低調,一切只能讓人猜測紛紛。
快到出發的時間時,宋畢和周惠坐在別墅一樓客廳沙發上等,周圍還有三道或站或立的高大身影,但沒人臉上有分毫的不耐煩。
終於,一樓某扇房門被傭人打開,身姿纖細的少女被牽著手慢慢朝眾人走來。
「杳杳——」宋歷驍驚喜的聲音突兀地停止。
客廳里頓時鴉雀無聲。
膚色冷白的少女穿著水粉色的曳地紗裙,細細的肩帶掛在瘦削的肩上,修長脖頸與鬢角處垂落著零星髮絲。
像一朵浸過清瑩糖汁的粉薔薇,重新由之前的枯弱變得瑩潤飽滿。
這段時間她天天出現在大家的視野,所以很難有人注意到明顯的變化,現在眾人才忽然發覺不同。
「……怎麼了?」甄杳侷促地問。
眼前一片昏黑,所有人她都看不見,現在周圍簡直安靜得嚇人。
是她身上哪裡不對勁嗎?
「原來這就是有女兒的感覺!」周惠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念叨起來,「這麼多年了,他們父子四個批發似地穿各種西裝的場面我早看膩了,黑壓壓往我面前站一片,看著像一群安保。」
宋歷驍臉一僵,「安保?媽,哪家公司的安保有這麼帥?」
「行了行了,沒工夫聽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周惠激動地拉著小姑娘左右端詳,「太漂亮了,杳杳,這條裙子果然適合你,剛才你三個哥哥都看呆了。」
甄杳臉熱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幾輛車已經等在門外。
因為著裝和場合特殊,所以甄杳沒有用盲杖,走到台階前時周惠溫柔地攬了攬她的肩,「今天讓你哥哥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想去哪兒就讓他們牽著。」
「好。」她點點頭,跟著宋畢和周惠上了同一輛車。
一路上甄杳的心情都很複雜。
她想到從前某個傍晚,父母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興致勃勃地設想要給她一個如何盛大的成人禮,他們臉上都是對她即將成人的期盼和感慨。
現在這場成人禮比起他們從前構想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她寧願只有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簡簡單單地吃一頓飯。
一切都成了泡影,這是再也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甄杳搭在腿上的手動了動,碎鑽與細紗的觸感滑過掌心。
一會那些人看到她,心裡又會想什麼呢?同情?惋惜?
「杳杳,我們到了。」宋畢出聲提醒,她驀地從思緒里抽離出來,笑著應了一聲。
宴會地點在宋家名下的莊園,這座莊園占據了潯城同類地產能拿到的最好地段,平時只對有會員名額的人開放,而這次為了晚宴則是提前一周閉門謝客。
這時已經來了不少人,但沒有誰是像宋家一樣四輛車齊齊停在一列,還停留在大廳之外的賓客頓時目光熱切地停了下來。
後面幾輛車上走下來三道高大筆挺的身影,前前後後地走到最前面的那一輛車旁邊。其中一個傾身將后座車門打開,手護在車頂處。
「車裡坐著的是誰這麼寶貝?能讓這三個人都給面子。」有人嘀咕,「是不是董事和董事夫人啊?」
旁邊的人嗤笑,「他們也不是沒一起出席過宴會,可從沒這樣過。」
「總不會是甄家那位吧……」
一切猜測止於淺薔薇色裙擺從車內流瀉而出的那一刻。少女腳踝細瘦,剔透白皙的肌膚中充斥著柔弱的美感。
「杳杳。」宋歷驍有點心急地喊了一聲,但卻突兀地沒了下文。
甄杳不解地扶著門下車。她知道他們三個都站在車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都只是停在原地,沒有誰伸一隻手給她。
「杳杳,讓他們牽著你。」周惠提醒。
讓?這怎麼讓……甄杳遲疑片刻,只好慢慢朝面前伸出右手,希望有誰能接住自己。
當然她沒膽量「使喚」宋淥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室外氣味混雜的緣故還是離得遠,她根本沒辦法通過味道辨認出他大致所在的位置。
正想著,一隻手驀地握住了她。觸及到的皮膚乾燥溫熱,長指有力,指尖一直覆蓋到了她手腕內側。
微妙的觸感順著脈搏湧向心口,她顫了一下,對方愈發用力。
「你這……?!」宋歷驍氣急敗壞,「哥,你這也行?不是說好讓她自己選,你手伸出去是怎麼回事?」
哥?甄杳為這個稱呼小小地窘了一下,所以這隻手到底是宋淥柏還是宋延辭的啊……
不過,「選?」
宋延辭帶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可奈何,「之前說過成人禮後爸媽會去澳洲過冬,你要跟著我們住,昨天媽非說要用這種方法決定順序。」
「所以……」她心裡咯噔一下。
「所以到時候你要先搬到淥柏那兒去。」
「……」
甄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