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6
很快,假期結束，甄杳返回英國。
這是她在英國念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一直在忙碌於畢業設計的作品和各項課業、活動,但還是抽出時間完善了從前的一份設計稿。
設計稿里包含了兩套女裝和五套男裝，都是她大學期間陸陸續續設計和不斷改進的。
在畢業前，這些衣服都從平面稿件變成了實物。
畢業後,她回國前把其中一套衣物送給了甄洵,還親手做了一頓飯答謝他對自己的照顧。
這幾年來甄洵像是找到了補償她的機會，將過去幾年因為移民分別沒能照顧她的遺憾化為了無微不至的關心,而甄杳也陪他度過了父母先後病故的艱難時期。
不過她回國前,甄洵倒是很平靜。
「反正你沒多久又會回來,國內某個人應該比我難受多了。」
他笑道。
甄杳摸著鼻尖笑了笑,沒說話。
她已經拿到了RCA的錄取通知,還要再在英國念兩年的碩士,所以這也是為什麼甄洵說她沒多久又會回來的原因，也是讓某個人「難受」的原因。
雖然宋淥柏非常支持也很為她繼續深造這一點感到高興，但她還是會覺得愧疚。
畢竟他的朋友周譽時都已經結婚了。
……
回國的前一天甄杳收到了一封國際快件,從外面摸起來裡面裝著的似乎是一本書。
她正忙著收拾東西所以沒顧得上拆,就先隨手放在了一邊,沒想到這一放就徹底忘在了腦後,直到第二天準備出發去機場時才想起來,從玄關處拿起來帶上了車。
半路她拆開快件，裡面的確是一本書,也只有這本書——是一本英文詩集,她都不記得自己買過,猜測大概是隨手買的然後忘記了，也沒多想為什麼是從國內寄來。
登機後她把詩集從包里拿出來,打算看一會兒打發時間，隨手一翻書停在了某一頁，裡面夾著一張略厚略硬的白色羊皮紙。
空白的，上面什麼也沒有。
甄杳蹙眉，這才想起來這本書疑點重重。
她推開羊皮紙想翻過來看看，卻先露出了這一頁原本被擋住的詩。
她下意識看向露出來的最後一句。
And this maiden she lived with no other thought than to love and be loved by me.
（這少女來到世間，只因來愛我、和被我珍愛。
）
甄杳微怔，將手裡的羊皮紙翻了個面。
另一面並不是空白，上面用黑色墨水的鋼筆抄著一首德文詩。
她只會英文和法語，並不能看明白這首詩的意思，但是她認得出這是誰的字跡。
心跳忽然快了起來，甄杳又低頭看了一眼書頁上印刷的那句詩。
千里迢迢寄這樣一本書和一張抄著詩的卡片過來，時間還卡在她回國前夕……她驀地拿出手機查找這首德文詩的翻譯。
很快搜尋引擎里彈出查找結果，但她還沒來得及往下看，目光就定格在了最上面一行。
最頂端的出處，清楚寫著這首詩的名字——歌德的《求婚詩》。
薄薄一張紙頓時變得像燙手山芋，甄杳指尖一抖，眼睜睜看著它飄落在地，立刻手忙腳亂地彎下腰去撿，起身時臉頰和耳朵全都通紅。
她盯著男人流暢有力的字跡呆呆看了半晌，又抿緊唇默默去看這首詩的譯文。
越看臉越紅，最後唇角終於抑制不住地翹起來，笑容透著傻氣。
她從沒想過宋淥柏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推動他們之間的關係走向下一步。
然而這樣略顯「陳舊」與「刻板」、內斂的表象之下深沉又溫和的方式似乎的確像是他會選擇的方法。
所有的肉麻與深情越過千山萬水，都合攏掩藏在一本書里。
這比任何誇張的求婚方式都更能打動她。
甄杳面前擺著詩集和這張寫滿德文的紙，轉頭看著窗外。
剩下的時間開始讓她覺得度秒如年。
忽然，她低頭拆掉詩集外面的硬殼，將羊皮紙有著字跡的那一面朝外貼在硬殼裡側，最後將紙翻過來，在空白的那一面唰唰唰寫下幾筆。
……
漫長的航行時長後飛機終於落地。
越靠近出口，甄杳腳步越慢，也越緊張，以至於看見宋淥柏的那一瞬間她大腦都有點空白。
他靜靜地看著她，表面一切如常，然而她卻從他的目光里體會出了別的含義。
「杳杳。」
片刻後，宋淥柏朝她伸手。
甄杳垂著眼快步走過去，手搭在他掌心的那一瞬間被緊緊握住。
他什麼也沒說，關於那本詩集和那首手抄詩的事更是隻字未提，但她高懸起來的那顆心一直沒有落回去過，也一直保持著比平時更快的心跳速率。
她把行李箱的拉杆箱遞給了他，同時一併遞過去的還有一本書。
宋淥柏手難以察覺地停頓片刻，看清那本書的情況後目光微松，伸手接過來拿好。
甄杳的臉色像酒後微醺那樣泛著淡淡的粉，把東西遞過來之後轉身就往前走，背對著他催促，「快點啦，我好餓，想回去吃東西。」
宋淥柏展開書的封皮，裡面只有一張孤零零的紙，上面的詩是他的字跡。
他將紙條翻轉，秀氣漂亮的一行字映入眼中。
「Every day without you is like a book without pages.」*
他一怔，抬眸看向前面幾米遠處那抹纖細的背影。
忽然，她停在原地不動了，下一秒微微側身，眼看著就要轉過身來。
宋淥柏不動聲色地合上書本，大步走了過去。
「你——」甄杳一轉頭就看見男人走了過來，剩下的話頓時咽了回去。
他牽住她一隻手，「走吧。」
她點點頭，忍不住猜測他到底有沒有明白自己的用意，以及有沒有看到自己寫在背面的那句話。
如果看到了，他應該能知道那句話表達了她什麼意思吧？
這麼平靜是不是還沒看到？
有沒有可能以為她拒絕了？
「在想什麼？」
宋淥柏彎腰替她拉開車門，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甄杳含糊其辭地搖搖頭，低頭坐了進去，心裡卻在想要不然提醒他一下好了？
「哥哥。」
好一會，車開到途中，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我……」
「餓了？
想吃什麼？」
他卻突兀地打斷她，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我打電話讓人準備。」
「……隨便什麼都可以。」
甄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消散殆盡。
宋淥柏「嗯」了一聲，轉而打電話安排起晚餐。
車窗外霓虹閃爍，餘光里她看見身側的男人掛斷電話後又抬起手在看腕錶，隨口問他，「哥哥，你有事要忙嗎？」
宋淥柏轉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在昏暗的車內有些看不真切。
「杳杳。」
他忽然道。
「……怎麼了？」
甄杳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有些欲言又止，這時車路過中心大廈，窗外頓時格外的亮，她下意識就轉頭去看那塊巨大的LED屏。
轉過去的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宋淥柏略顯僵硬的表情。
但很快她沒心思再細想。
平時總充斥著各種GG畫面與文字的巨大LED屏幕驟然熄滅，成了一整片的暗色，連帶著周圍都暗了不少。
下一秒，又驀地亮起。
再度出現在上面的是一行文字。
［杳杳，嫁給我。
］
那一瞬間，甄杳以為自己看錯了，她眨了眨眼讓視線再次聚焦，看到的依然是這五個字。
車緩緩在某處樹蔭下停了下來，這個位置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塊屏幕，也能看到周圍因為吃驚而紛紛停下來的行人。
司機識趣地升起前后座之間的隔板。
甄杳完全傻住了，直到幾秒鐘後才回過神，震驚、難以置信、羞窘、感動等等情緒一齊湧入心頭，五味雜陳。
宋淥柏他……
「周譽時出的主意。」
身後突然傳來男人頭疼的嘆息，「果然就不該聽他的。」
她慢吞吞轉過頭，在光影、明暗的交替中看著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隱約可見動作僵硬的弧度，以及緊抿的唇線。
她就知道，這明明不是他的做派。
能用一本輾轉而來的詩集向她求婚的人，怎麼會再用這樣張揚到極致的方式。
但因為她可能會喜歡的這一份「可能」，他還是這麼做了。
「其實……」甄杳憋著笑意，像掩緊的杯口攔住氣泡水上涌的泡沫那樣，最後還是在開口時泄露端倪。
她聲音有點發抖，發現這一點時她同時發現自己其實也有點想哭。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樣一種衝動。
「杳杳。」
宋淥柏忽然又一次阻止了她。
甄杳咬住唇，然後看見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個方形的絲絨盒子。
車內，這盒子驀然被打開，圓環頂端的鑽石切面折射出窗外的無數霓虹，在昏暗中迸射開一片小小的璀璨，仿佛掌中銀河。
她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又抬眸去看他的眼睛。
宋淥柏專注地凝視著她，黑眸的顏色與手中鑽戒的光芒正相反，如同深藏著一片暗涌。
「我想說的話，都在那一句詩里。」
——And this maiden she lived with no other thought than to love and be loved by me.
「嫁給我？」
甄杳鼻子驀地一酸，眼淚不受控地就從眼眶裡滿溢。
她飛快低頭用手抹了抹，然後攥緊帶著濕意的手指，「……我想說的話，就在那一本『書』里。」
背後霓虹未滅，宋淥柏傾身靠近，抬手托著她的臉，低頭抵住她的鼻尖，聲音很低很輕，「所以，你願意嗎？」
她忍著臉頰與眼眶的熱意，先是小聲「嗯」了一聲。
「我願意。」
他驀地吻了下來，在重重吻住她的一瞬間，冰涼的戒指套入指節，直至抵達它應該停留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