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沉時分,車子抵達了老宅。
顧青霧太長時間沒回這裡住了,踏進這個門,剎那間有種從繁華虛浮的世俗里走出來的感覺,面對熟悉的周圍環境,心底說不出的踏實與輕鬆。
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將這座老宅當成是家了。
管家早就備好豐富的晚餐,擺在庭院裡,點著暖橘色的燈,深藍色刺繡的餐桌布上,擺放著一盤盤精緻的陶瓷碗碟,旁邊牆壁處新種下的紫菀花也開了。
顧青霧和賀睢沉就坐在這兒用晚餐,她用乾淨的手帕將小鯉兒手心擦乾淨,夜晚有風,吹來時,挽起的烏濃長發落下幾根髮絲,顫顫著垂在纖細後脖處,襯著雪白的膚色。
賀睢沉閒坐在椅子上,修長冷白的指骨隨意地玻璃杯叩著,視線始終是落在顧青霧身上,像是分居許久,要時時刻刻都看上一遍,將那些時間給彌補回來似的。
顧青霧在笑,眼睫彎起很漂亮的弧度,落在燈光下像是在泛亮,臉蛋都沒有他的巴掌大,依舊是精緻明艷,讓人覺得她婚前婚後幾乎是沒有任何變化,與當年的模樣差別不大。
賀睢沉的視線落在她餵飯的手腕處,眉頭這才略皺起兩分,覺得太瘦了。
這樣的念頭一起,賀睢沉將小鯉兒抱到身邊來,淡淡出聲讓顧青霧吃飯,他來餵。
顧青霧對他笑:「女兒就快吃好了,不差這兩口。」
賀睢沉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雞湯,低聲道:「在劇組是不是輕斷食了?上個月來看你時,都沒有這麼瘦,手指都快沒一點肉……」
「瘦點顯年輕。」
顧青霧剛說出口,就見賀睢沉一本正經的說:「你年紀又不大。」
她很好笑,其實也沒有刻意節食,但是瘦點的話會好上鏡一些,在賀睢沉的堅持下,今晚多喝了半碗雞湯,未了,悄聲地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賀睢沉給小鯉兒擦拭嘴巴的動作猛地頓住,視線緊緊盯著她漆黑漂亮的眼睛。
對視三秒後,清潤的嗓音壓低問:「驗過了?」
顧青霧搖搖頭,貼近他的肩膀:「……還沒。」
上個月賀睢沉來劇組找過她,是出差結束就趕過來了,兩人都難以自控了一回,忘記做措施。事後,顧青霧太累了就沒有記起吃藥,等她生理期遲遲不來時,才想起來。
還沒驗過,她對誰都守口如瓶著,忍到現在才跟賀睢沉透露兩句。
這讓賀睢沉難得穩不住,吩咐管家照顧好小鯉兒後,拉著顧青霧的手就起身,沒走兩步,猛地頓住,伸出手臂將她抱了起來,往裡走。
顧青霧抬起纖細手臂緊緊抱住男人的脖子,心跳快速加快。不管是結婚多久,只要跟他相處,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讓她感到緊張和許些羞澀感:「會被看到的。」
賀睢沉很快就將她抱進房間,沒讓太多人看見。
俊美的臉龐上神色不顯,眼底情緒卻浮動的厲害,放到柔軟的被子裡後,手掌心很溫柔的往那平坦的肚子裡貼,都不敢用力:「這裡……」
「還不知道有沒有呢。」
顧青霧也不確定,用力抱緊他說:「如果有的話,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自從她生小鯉兒那次起,賀睢沉實際上就沒有想過要二胎,不想顧青霧在承受當年生女的痛了。
她這樣問,倒是讓他恍惚了兩秒,薄唇抿著,沒有回答。
顧青霧觀察他的神色,似乎除了過度緊張外,喜悅的情緒一點兒也不如懷小鯉兒時。
「哥哥……你不想要嗎?」
賀睢沉輕輕護著她的腰坐起身,而他,單膝跪在床沿,用雙手抱住她纖薄的後背,長指沿著蝴蝶骨一路的往下,停頓在腰側,不敢像以前那般用力去揉。
思緒了許久過後。
賀睢沉側臉,貼著她的耳朵低語:「生賀家的孩子太辛苦……我不想你再經歷一次。」
顧青霧抬起眼睫,安安靜靜看著他的神情。
賀睢沉往下說:「先驗,出結果我們再談論。」
驗孕棒是顧青霧提前買好,放在包里的。
在她拿出來去浴室後。賀睢沉就坐在床沿等待著,那股久違的壓抑感覺又浮上心頭,當初也只在顧青霧生產時會有。
他下意識去摸褲袋,想找根煙來緩解,隨即想到顧青霧等會要出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浴室那邊不見動靜。
賀睢沉耐著性子多等了十來分鐘,最終起身,過去敲門:「青霧……」
顧青霧起先沒搭理,又敲了一下,才將緊閉的浴室門打開,露出白淨漂亮的臉蛋,在燈光下顯得十分無辜,沒讓賀睢沉進來,站在裡面問他:「哥哥,你先回答我個問題。」
賀睢沉看到她這樣,似乎猜到了什麼,喉嚨滾了滾:「你說。」
顧青霧問的很簡單:「懷上的話,你是怎麼想的?」
這個問題,賀睢沉沒有思考太久,給了她兩個版本:「老中醫那邊如果有不傷身的藥方,我不願你受累。」
顧青霧幾乎能確定了,這個就是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而賀睢沉也尊重她:「如果你想留下,我會好好照顧你到生下來……孩子我會像撫養小鯉兒那樣,去精心照看,你可以繼續忙事業。」
顧青霧許久都沒有講話,眼睫垂落,看著兩人被燈光照映的影子。
賀睢沉倒是顯得略有些沉不住氣:「嗯?」
顧青霧這才笑了,從浴室里出來,透入他的懷抱里:「虛驚一場……」
賀睢沉挑眉,手掌覆上她的肚子:「沒騙我?」
顧青霧抬起眼,認認真真地觀察他的神情變化,笑的更開心:「沒騙你,可能我們沒有其他的孩子緣吧,這次沒有中獎,真的,比你女兒掉的珍珠淚還真。」
賀睢沉談不上鬆口氣,見她笑的歡,反而眉頭皺的更厲害:「這麼開心?」
有時候男人的情緒總是反反覆覆,說想找老中醫問不傷身的藥方是他,這會沒查出懷孕,有情緒的也是他。
偏偏顧青霧喜歡的不得了,白皙的指尖覆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去吻,笑著說:「因為我感覺到哥哥很愛我啊。」
賀睢沉平時對小鯉兒足夠好了,花盡心思去寵愛,用的不僅是金錢,還是最寶貴的時間來陪伴。而這些的前提下,都是因為愛屋及烏。
他深愛著顧青霧,連同她的小翻版也愛到了骨子裡。
當孩子跟顧青霧比起來的話,賀睢沉幾乎想都不想,就選擇了後者。
這點,顧青霧在誤以為自己懷孕上,是真切感受到了一回了。
賀睢沉為了不讓她再經歷一次懷孕生女的痛苦,情願不要孩子。
……
顧青霧雖然沒有懷孕,但是她生理期延遲這事不能輕視,賀睢沉隔天就請了老中醫上門把脈,還開了幾副中藥調養一下身體的健康。
在她沒有接下部戲時,都得乖乖的待在老宅里做個富貴閒太太。
老中醫待到下午才走,管家前腳送出門,在庭院裡玩耍的小鯉兒後腳就蹦躂去找賀睢沉了。
此刻書房內,四下都無外人,只有賀睢沉站在書桌前,剛將毛筆沾了墨水,就聽見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噠噠噠的跑來,是小鯉兒,跑到書桌腳旁邊,仰著腦袋:「爸爸。」
賀睢沉淡淡應了聲,緊接著,聽見小鯉兒抬手扶著桌子,剛好能看見梨花白的宣紙,開口時,來了一句靈魂的拷問:「爸爸,你是不是想要二胎,有別的女兒了?」
賀睢沉的毛筆頓住,墨水瞬間在紙上暈染開一道線。
他神色未變,竟輕笑:「你聽誰說的?」
小鯉兒板著跟顧青霧同款的漂亮臉蛋,能看出是有情緒了,哼唧了兩聲:「還用聽的嘛?」
她又不是小傻子,爸爸都請老中醫來給媽媽調理身體了。
賀睢沉放下毛筆,俯身,將踮著腳尖站在桌旁的小姑娘抱上來,坐在桌沿。這樣不要辛苦的站著說話,小鯉兒語氣都快了,字字仿佛都在控訴著爸爸要練小號的行為:「你跟媽媽不許有別的女兒喔,我才是你們的心肝寶貝兒……」
賀睢沉正尋思著該怎麼給她解釋,小鯉兒卻直接搬用了顧青霧劇本里的一段台詞:「好好珍惜現在的家庭,免得孤苦伶仃……」
「……」
小鯉兒又說:「我會給你養老的爸爸。」
賀睢沉低聲問她:「你前段時間都在劇組裡學了什麼?」
小鯉兒輕歪著腦袋,想了想:「賺錢。」
賀睢沉眉頭皺起,這讓小鯉兒見了誤解幾分,又想了想,說:「爸爸,你是不是膩煩了我呀?想要有別的女兒陪你玩?」
這個很簡單,她不再乖乖坐在桌沿,而是爬上去,將旁邊的鋼筆拿過來,又扯過宣紙。
小鯉兒會咬文嚼字開始,就有練字的習慣,寫出來的,比同齡人會工整不少。
她塗塗改改了一會,在宣紙上寫下三行。
【暴躁話癆的小鯉兒】
【調皮搞怪的小鯉兒】
【安靜可愛的小鯉兒】
……
「爸爸,你想要什麼樣性格的女兒,我都能給你演。」小鯉兒將宣紙塞到賀睢沉的手裡,眨巴著且大眼睛說:「你自己也可以寫下心目中最想要的女兒樣子,我都能演的……爸爸,你不要有別的女兒好不好?不然我會很傷心的哦。」
小鯉兒不僅僅對顧青霧有占有欲,對賀睢沉也有,只是平時表現的不夠明顯而已。
賀睢沉看到這幾段字,溫柔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溫聲安撫說:「爸爸沒有想別的女兒……小鯉兒只會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寶貝。」
小鯉兒心情很輕易被哄好,抿了抿嘴巴笑。
過了會,去主動親賀睢沉的手掌心,軟聲軟氣的說:「爸爸是我的保護神……」
她的童年,註定是比顧青霧要無憂無慮且幸福的。
在成長方面,不用遭受家族的白眼跟歧視,也不用時不時被奶奶懲罰去跪祠堂,更不用被一些小夥伴排擠孤立。
因為她有賀睢沉這個保護神父親,小小的世界都是充滿善意和美好的。
小鯉兒的性格被教養的很好,偶爾調皮搗蛋些,都是在長輩們能忍受的範圍之內,她能靜的下心,即便是跟在賀睢沉的身邊,也很快適應那種小淑女的生活模式。
讀書寫字方面難不倒她,只是這小財迷的性格,是賀睢沉糾正了許久,都改不過來的。
小鯉兒喜歡賺錢,在劇組販賣完顧青霧的簽名照,有一段時間還打起了賀雲漸的注意,畢竟爸爸的簽名照是不能買的,就沒辦法賺別人的錢了……
不過她可以去賺大伯的錢,有了這個想法,小鯉兒當天就付出行動。
她只要見到賀雲漸的話,張嘴巴就甜甜的喊:「親大伯。」
完了,還要給賀雲漸端茶倒水,喝她一口茶,小鯉兒就會很淑女的站在旁邊,暗暗的提示:「親大伯,茶水費一塊錢哦。」
賀雲漸骨節分明的手指端著茶杯略停下,眼底浮現出訝異的情緒,倒不是出不起這一塊錢,是覺得親弟弟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點小家子氣?
茶水費才值一塊錢?
這杯子裡的茶葉,都價值不少。
奈何小鯉兒暫時還分不清一塊錢和十塊錢的區別,可能是更多,而她又不是個貪心的小鬼,所以只收取一塊錢,還很快樂。
一個個硬幣都是被她藏起來的,賀睢沉也找不到。
但是謝闌深家的兒子能找到,再有一次賀睢沉邀請圈中幾個好友來家裡談生意,剛好這天,謝闌深將他最小的兒子謝枕給帶來了。
誰不知謝枕逢人就自稱是謝闌深最寵愛的兒子,加上狗都嫌的性子,一般很少有人去搭理這個小少爺。他自持身份,也懶得跟那些俗人混為一談。
所以謝枕十分寂寞的待在庭院裡玩,起先看他,是坐在鞦韆上晃呀晃的,還從小褲兜里掏出鏡子,顯得格外愛惜這張神似父親的臉蛋,時不時做個古怪的表情。
而小鯉兒則是忙著賺錢,給茶室里的叔叔伯伯們端茶倒水,在矜持地將茶水費要到手。
給錢這事上,小鯉兒很滿意謝伯伯那副財大氣粗的模樣,這樣的男人才是真男子漢,別家的叔叔都給她一個硬幣,謝伯伯就給了她百元大鈔!
小鯉兒賺到錢,就不打擾爸爸談生意了,臨走前,小手拽了拽賀睢沉的西裝衣角,自以為很小聲說:「爸爸加油,把這些人的錢都騙來!」
在場的這些剛付了茶水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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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鯉兒捂著口袋的硬幣溜了,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偷偷的跑到了庭院裡,剛踏進門檻,一陣風吹來,使得她將漂亮的眼睛眯起了些,緊接著,就目睹到鞦韆的那棵樹下有個小身影在刨土。
不少泥土被刨出來,旁邊還有個特別眼熟的小木盒,沾著許些泥。
下一秒。
另一個小木盒也被刨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