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

2024-08-18 16:24:29 作者: 藤蘿為枝
  姜穗那天從趙家回來以後,說什麼也不跟梁芊兒和趙楠她們玩兒了。閱讀sto55.COM

  即便是孩童時代,三觀不同也讓人非常難受。

  為了合群,姜穗只好出門去看孫小威他們踢足球。

  孫小威看著滿臉傷的小粉糰子,嫌棄得寒毛都要炸了:「……」

  姜穗有病吧!不去和女生玩過家家跳橡皮筋,來看他們踢足球!

  這年代買得起好足球的人太少了,小孫少爺前呼後擁,帶著一群男孩子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好幾次沒有進球,孫小威火氣上來了,他慣於在別人身上挑毛病,於是他怪坐在台階上的姜穗。

  「醜丫頭,都怪你,看什麼看,影響我發揮!」

  姜穗一點也不介意他人身攻擊。

  在她眼中,小孫少爺像個移動的搞笑體,兇巴巴可是沒有威脅力。

  真正令人骨子裡毛骨茸然的有錢人是馳一銘那樣的。

  她一雙明亮的桃花眼兒眨了眨,頰邊露出一個小巧可愛的窩窩兒。姜穗捂住自己眼睛:「那我不看哦。」

  孫小威憋紅了臉,最後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又跑回男孩子中間了。

  男孩子們到底沒有趕姜穗走。

  於是姜穗勉勉強強混到了九月初,姜水生終於放棄了拜託人照顧小姜穗的想法。

  她自己玩似乎也沒有不開心。

  淅淅瀝瀝的小雨聲中,學校終於開學了。

  姜穗生日就在九月一號,姜水生給她煮了兩個荷包蛋,又給她買了一塊小蛋糕。

  她十歲了。

  姜水生摸摸女兒柔軟的頭髮,時光飛逝,當初小小粉色皺巴巴的一團,如今也變成這麼大的小姑娘了。

  他們家不興過生日,縱然是滿十,父女倆只是簡簡單單吃個飯,氣氛十分溫馨。

  姜水生遞給了姜穗一個新書包:「穗穗看看喜不喜歡?」

  粉色書包上,兩個小毛球擺來擺去。

  不知道怎麼的,姜穗想起那個被人嘲笑的白雪公主書包。她努力不去想這件事,抱著自己新書包:「我很喜歡,謝謝爸爸。」

  有人生來被愛,有人生來在塵埃。

  姜水生帶姜穗報了名,姜穗就正式步入小學五年級了。

  時光太久遠,小學五年級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姜穗已經很難記起來。

  姜水生早晨會騎著自行車載姜穗去上學,中午在食堂吃飯,下午四點放學姜穗自己走路回家。

  九月的風吹在臉頰上,姜穗說:「爸爸。」

  姜水生應她:「怎麼了?」

  姜穗輕聲說:「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姜水生啞然失笑:「好好,我們穗穗也要好好的,像禾苗一樣快快健康長大。」

  姜穗露出清淺柔和的笑意。

  姜水生十年之後才會得肝硬化,導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種。大多數是由於病毒性肝炎和長期酗酒,可是姜水生兩種都不屬於,他生活作息良好,不抽菸酗酒,當年沒能查出病因,這也是姜穗重來一回最焦慮的事情。


  好在肝硬化發現得早就能治療,過幾年姜穗打算每半年讓父親檢查一次身體。

  姜穗背著坐在自行車上,自行車清脆的鈴聲響了響,在清晨薄霧中十分悅耳。

  姜穗緊緊拉著姜水生的衣擺,一眼就看見了兩個單薄的身影。

  右側道路上,馳厭和馳一銘正在往去學校的路走。

  姜穗的目光落在他們背影上。

  許是做多了重活,馳厭身體鍛鍊得很好,縱然瘦,可是特別高,相比而言馳一銘只到他肩膀。

  馳一銘背著一個灰色書包,看起來也非常舊。然而他步伐輕快,看上去開學使他心情愉悅。

  姜穗目光落在馳厭書包上時怔了怔,那上面印膠白雪公主,被颳了下來消失不見,乾乾淨淨。

  風吹進眼睛,有些淺淺的澀意。

  她不再看他們,轉而欣賞沿途熟悉的風景。

  這條小路,她小學和初中加起來一共走了整整九年。

  *

  姜穗從七月份以來覺得最糟心的事,莫過於小學時和馳一銘是同班同學兼同桌。

  陽光小學和陽光初中是一個小區,這一年還沒什么小學部和初中部的說法。馳一銘來五年級一班讀書,馳厭應該是去了初中那邊。

  老師介紹轉過來的新同學馳一銘的時候,男孩子女孩子都好奇地瞧著馳一銘。

  馳一銘背著書包,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

  他露出兩顆小虎牙,看上去討喜又靦腆。

  前排的陳淑珺回頭說:「穗穗,新同學很好相處的樣子啊。」

  姜穗咬牙,慢慢「唔」了一聲,「可能吧。」她說。

  看上去「很好相處」的、未來以陰險狡詐著稱的馳少靦腆地說:「同學們好,我叫馳一銘,本來是一鳴驚人的意思,後來算命先生說命里缺金,於是成了金字旁的銘。」

  老師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老師都喜歡好學生,她看過馳一銘的成績,在自己班上考第一名也不成問題。

  為了幫助新同學更好地融入集體,老師問有沒有同學主動和新同學做同桌的?

  班上熱情地舉起了一堆小手,往往小學時代,孩子們的表現力才是最強最積極的。

  姜穗木著臉,這次再也不做開開心心樂於助人舉手的小傻瓜了。

  她這次可不是九歲,鐵石心腸得很!

  老師目光欣慰,看了眼陳淑珺:「那馳一銘同學坐在陳淑珺旁邊吧,劉星越同學委屈一下,坐到前面來可以嗎?」

  劉星越也沒有意見,搬到前面去了。

  姜穗小臉木著,心裡複雜。她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終於不用和小變態同桌了。悲的是他和陳淑珺坐在一起,就在前桌!

  好在她是個樂觀的小姑娘,很快就安慰自己,這次馳一銘是九歲的單純期,不是十九歲的發.情期。

  讓一個人喜歡自己很難,可是讓人一個人討厭自己,不是很簡單麼?

  這件事還能從小做起,一想姜穗就更有信心了。

  上學第一天並不講課,而是發課本。

  姜穗拿到新書,興味盎然翻了翻。


  人教版教材上,陌生又熟悉一篇篇課文躍然紙上。

  《泊船瓜洲》、《珍珠鳥》、《地震中的父與子》……

  陽光照進1997年的教室,明媚到似乎還能看見漂浮在空中的灰塵,孩子們青澀、稚嫩又充滿朝氣的聲音,讓姜穗的心變得喜悅柔軟下來。

  *

  然而初二(5)班,此時少年少女們都抻長脖子往外看。

  少年站在門外,初二(5)班的班主任嘆了口氣:「同學,老師點名冊上確實沒有你的名字。」

  馳厭握緊了書包帶子。

  他聲音乾澀,像是老舊風箱,低低沉沉,又略帶沙啞:「老師,我叫馳厭,是從別的學校轉過來的。我舅舅說就是在5班。」

  譚老師為難地看了他一眼:「老師沒有騙你,不信你看,沒有你的繳費記錄。」

  他把點名冊遞給馳厭。

  少年伸手接住,潔白紙張上,寫滿了老師端正的筆跡,還透著清淺墨水香。

  譚老師皺眉看了眼馳厭的手。

  那是一雙經常做重活的手。

  骨節寬大,指節凸起,手指修長卻布滿傷痕和繭子。

  馳厭仔細看了一輪,他的目光越來越慢。

  教室裡面,陌生的少年少女們竊竊私語。

  「他是誰啊?剛剛走進來我們教室?」

  「我還以為他是這個學期新同學呢,好像不是啊,老師說他沒交錢。」

  「你們看他褲子。」

  少年腿很長,然而拔高的個子使他褲子明顯短了許多,露出來腳踝。

  意味不明的目光,從他整潔的黑髮逡巡而下,落到他單薄不合身的衣服上。

  馳厭沒有去聽他們談論得興致勃勃的聲音,他指節泛白,冷靜地問:「如果我交夠了學費,能來上學嗎?」

  譚老師回答他:「這有些麻煩,同學,你原本不是我們學校的,轉學生還得辦理轉學手續,交成績證明。如果你想來學校讀書,家長怎麼不提前辦理手續啊?唉,你回去和爸爸媽媽商量一下吧,工作時間教務處都開著門的,你們得先把手續辦齊。」

  馳厭狹長的眼垂下,他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成績單,遞給譚老師。

  「如果我交夠了費用,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上課鈴聲響起,馳厭沒等譚老師回答,他在一眾看熱鬧的目光中走下教學樓的樓梯。

  每年開學都會下一場雨,而現在雨停了。

  馳厭看著校園的楊柳,咬肌鼓了鼓,又漸漸安靜下去。他背著那個撿來的、仔仔細細洗過很多遍的書包,走出了校門。

  初二(5)班門口,譚老師低頭看著手中的成績單,許久沉沉嘆了口氣。

  全科滿分啊。

  真是可惜了。

  *

  馳厭坐在院子門口的石頭上。

  他書包就放在腳邊,眸中落了秋色,泛出幾分清冷。

  趙松石比鄭玉蓮先到家,他看見坐在門口的馳厭,身體僵了僵。


  馳厭已經叫住了他,少年聲線低啞:「舅舅。」他說,「我的學費、生活費,都已經給你們了,我的轉學證明也拿給了你,為什麼學校沒有繳費記錄?」

  趙松石不敢看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甥」的眼睛。

  他懦弱地開口:「阿厭啊,那筆錢你舅媽拿著呢……你舅媽說,她說……」他到底說不出口,臉上臊得慌,在馳厭冰冷的目光下,趙松石想直接進屋逃避。

  馳厭平靜地道:「你們說我去鄭老闆那裡打工,掙夠了學費和生活費就讓我念初二。我做了兩個月,我了解過,國家減免學雜費,生活費省著吃也夠了,還多出五十塊錢。我的轉學證明……」

  「你的轉學證明!」鄧玉蓮不耐煩地走進來說,「早當柴火燒了!」

  馳厭抬頭看她。

  「這麼看我做什麼?你以為只有讀書要錢啊!這個房子好幾萬,搬過來家裡什麼錢都沒了。你和馳一銘吃我的住我的,難不成還要我們供你們兩個讀書?你前幾天就十三歲了,像你這麼大的年紀去打工的難不成少了嗎?以前那個張強,十二歲就去打工了,為家裡減輕負擔。我給你吃給你住,你那是什麼眼神!」

  馳厭起身。

  他個子在這個暑假又拔高了一點點,比舅舅趙松石還要高了。趙松石低下頭,不看他,快步進了院子。

  鄧玉蓮說:「你做什麼,還要造反不成!」

  馳厭進屋拎起一堆垃圾,連同那個洗得乾乾淨淨的書包,一起丟在了大院外面的垃圾桶里。他的目光落在書包上,縱然刮乾淨了白雪公主印膠,可是依然有著淺淺一個印子。

  鄧玉蓮笑了笑,目光有些得意。小崽子,不過才十三歲,就不信還能翻出天不成?

  馳厭突然淡淡開口:「舅媽。」

  「什麼?」

  「你有沒有聽過,百二秦關終屬楚。」

  鄧玉蓮聽不懂這是什麼鬼玩意兒,覺得莫名其妙:「什麼?」

  馳厭淡淡看她一眼,他薄唇輕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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