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2024-08-18 16:24:49 作者: 藤蘿為枝
  高均坐在車裡,死死盯著他們,但他到底沒下去。

  他從一無所有混到今天這種地步,已經不是幾年前才出道沒人認識的小人物。傍晚的咖啡廳不少有下班族,他即便戴了個墨鏡,和那男的打起來也很容易被人認出來。

  高均打小腦子就清醒,他在粉絲面前就是冷清人設,她們尖叫著喊他「老公」、「哥哥」,要是知道他為了女人在咖啡廳和人打起來,他的星途受影響極大。腦子越清醒,他越發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麼。

  於是他沒有動。

  高均讀書時就是學霸,他細細觀察那陌生男人。男人大概二十七八歲,穿了一個墨藍外套,端正普通的長相,看上去十分老實。

  男人輕輕拍著姜雪的背,眼睛不知道往哪裡看,耳根子卻紅透了。

  高均內心冷冷嗤笑一聲。

  從少女時代開始,姜雪就一直是個標準顏控。這男人甚至談不上帥,這個認知讓高均內心輕鬆一分。

  他耐心等著,姜雪哭完了,沖那男人揮揮手,往咖啡館外走。

  男人焦急地追出來,要送她回家。

  落在高均眼裡,顯得殷勤得過分了。

  姜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男人很高興,半晌小心握住姜雪的手。她偏頭看了脖子紅透的男人一眼,到底沒有把手抽回來。

  高均譏諷的表情定格片刻,他皮鞋落在油門上。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想啟動車子撞過去。

  這個可怕的認知讓他緊緊抿住唇。姜雪陪了他許多年,他們不是沒有過更親密的時候,最親密的夜晚,他也曾在她的氣息里意亂情迷。

  可是後來他下定決心進娛樂圈,便讓她不要在公眾視線內與他在一起。

  她怔了許久,最後笑著說:「我知道了。」那一年她才二十二歲,此後四年,她都以粉絲身份自居。

  有一回雪下得特別大,慶功宴上他酒喝多了些,年輕的身體欲.望旺盛,他推開女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姜雪住的小公寓。

  她站在雪裡看他,黑髮朱唇,當真好看得過分。怪不得導演都說要是姜雪當明星也鐵定能火。

  他很想要她,三年了,自從他說出那些話,姜雪就不再主動靠近他,連手都沒有和他拉過。可是姜雪只是推開他,給他經紀人打電話,讓他經紀人把他帶走。

  姜雪笑著問他:「你也可以不走,要星途還是要我?」

  他沉默著不說話。

  姜雪便輕輕拍落他肩上的雪:「你看,高均,你醉了都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總之不是我,為了更加值得的事,你回家吧。別辜負你粉絲對你的喜歡,人前人後都要一致明白嗎?即便長大了,我們也不要變。」

  那時候他有片刻迷茫,可是他最後還是跟著經紀人走了。那幾年他沒什麼身價,讓拍吻戲得拍吻戲,讓抱女星就得抱女星,媽媽就是這樣教他的,成功總得付出代價,很多東西對他來說都是可以付出的。

  直到今天,看見姜雪柔軟的手被別人握在掌心,他才想起自己有四年沒有碰過她了。沒有牽她,沒有抱過她,更沒有吻過她。

  突然其來的妒火中燒,讓高均情緒分外失控。他知道她手掌柔軟,紋路漂亮。那原本是只有他握過的一雙手。


  高均一刻的恍惚,他們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高均啟動車子跟上去。

  他們到了一個頗老舊的小區,高均猜到這是姜雪的家。儘管年少相識,他卻從不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然而她知道他家在哪裡,還讓小妹妹來送過唱片。

  男人知道她要回家了,鼓起勇氣傾身要吻她。

  身後一陣瘋狂的喇叭聲,他們都嚇了一跳。

  下一刻姜雪被人拉開,她看著高均打了上去。

  男人拳拳到肉,姜雪連忙撲過去拉他:「高均,你瘋了嗎?」

  她吃力把他拉開,又連忙去看躺在地上嘴角流血的男人:「許澤,你怎麼樣?」

  許澤輕輕「嘶」了一聲,安慰她:「我沒事。」許澤惱怒地看向高均,「你這人怎麼回事?」

  高均沒再戴墨鏡,冷冷看他。

  許澤皺眉看了一會兒:「你是高均?」

  姜雪頓了頓:「抱歉許澤,需要去醫院嗎?高均他情緒不太好,今天的事請你別說出去,我替他向你道歉。」

  許澤張了張嘴。

  高均把她拉過來,赤紅著一雙眼:「道歉,我為什麼需要道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他想碰你我憑什麼不能打他?

  姜雪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夜晚春風料峭,高均臉頰一偏。

  「清醒了嗎?高影帝。你不想明天就上頭條完蛋,就請你禮貌清醒一些。」

  *

  許澤走了以後,姜雪冷著臉說:「我們談談。」

  她左右看了看,路燈光暈溫暖,姜雪見沒人,皺眉看他:「你不是在拍戲嗎?」

  高均低眸看她,目光咄咄逼人:「他是誰?」

  姜雪覺得有些好笑,她如實回答:「年初我爸給找的相親對象,叫做許澤。人挺不錯的對吧……」你這麼過分,人家還答應為你隱瞞身份。

  高均受不了她話般,死死握住她肩膀,姜雪輕輕吸了口氣。

  他連忙放開。

  「你要和他在一起?那我呢!」他絕不承認,那一刻鋪天蓋地的委屈,比過去二十多年一無所有還濃重。

  姜雪看著他:「你?我也不知道,你對我來說究竟是誰。」她低眸笑了笑,低聲道,「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喜歡到全校皆知,被處分也不怕的人。我這輩子從不追星,但我是你第一個粉。我名牌大學畢業沒找工作,扛著單反在片場討好工作人員四年,我爸出車禍我都沒能回來。我也不明白這到底算什麼,但是高均,一個人的愛和勇敢是有限度的,我難過太久,慢慢就學著放棄你了。」

  她聲音輕輕的,甚至有些軟和:「是我輸了,抱歉高均,我不該纏著你那麼多年。我現在放過自己,也放過你。」

  高均喉頭一陣腥氣,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似的,重複她的話:「放過自己,也放過我?」

  他透過那雙明淨的眼睛,看見裡面最透徹的釋然。

  高均冷冷說:「我不信,你騙我。」

  一個人轟轟烈烈,單純至極喜歡了他十年,怎麼會說不愛就不愛了呢?她一定是生他和陳凝緋聞的氣了。


  姜雪拉住他的手,他激動喜悅的表情才剛剛顯露,姜雪說:「你可以感受一下我的脈搏,我曾經愛著你時的心情,和現在的心情。」

  夜晚沉寂,她的脈搏平穩到溫柔。

  高均猛地抽回手,狠狠抱住她:「我感受不到,我什麼都沒感覺到。是我錯了,我一直以來忙著拍戲忽略了你,你不是想和我談戀愛嗎?明天,不!現在、現在我就去宣布,你是我女朋友。」

  他哆哆嗦嗦從風衣口袋裡拿出手機,要登上微博。

  姜雪感受著他的顫抖。

  她覺得恍惚,六年前高均第一次參加星途決賽都不曾怕得這樣厲害。

  但她真真切切感受著自己的心,再也沒有多少愛意。

  她不快樂許久了,只是小妹妹姜穗看出來,而高均從來都不知道。

  姜雪阻止他發微博,輕輕拍拍他的背,是個安撫的動作。他死死抱緊她:「你原諒我了嗎?」

  她搖搖頭:「說不上原諒不原諒,我這一年想了很多。你不喜歡我,一開始就拒絕過,是我死皮賴臉要跟著你,所以十年的光陰是我活該。被愛的人永遠沒有錯。你這些年很努力,不要毀了自己的心血。」

  她推他。

  高均死活不放手,像是抱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別這樣,姜雪,別這樣對我。你說,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做。」

  他的力氣緊得讓她發疼。

  姜雪抿了抿唇,搖了搖頭:「我只是……高均,我只是不快樂很久了。今年春天,我妹妹婚禮那天,她為了馳厭,從樓上跳了下去。我妹夫馳厭快瘋了。我很難過,甚至不知道該找誰說,小林說你在和陳凝討論劇本,我知道的,你最討厭別人有事打擾你。」

  「我錯了,是我不好。」

  「不止這一次,前年冬天我病了,在租的公寓裡昏了兩天都沒人發現。醒來我哭了很久,第二天又高高興興陪你進劇組,我記得那天你拍的是校園劇。那是你唯一一個校園劇,女主角生病了,你背著她在夜晚跑到醫院。我那時候又不爭氣想哭,可是你明白的,我明明一點也不愛哭。」姜雪說。

  她越說,高均越害怕,他哀求道:「那是拍戲,都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姜雪說,「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可是高均,你吻別人是假的,抱著別人是假的,和陳凝的緋聞是假的,我終於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原來也是假的,只是我的錯覺。」

  這個錯覺,讓她快樂了那麼多年。

  「我好羨慕穗穗的愛情啊,即便她再也醒不過來,可是有個人,愛她如生命。高均,我也曾那麼喜歡你,可是我一個人走了太久,我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十年真漫長,高均。」長到你可能都忘記,我高三那年,被你潑了一盆涼水以後說過什麼。

  她十七歲。

  幫著高均一起做衛生,高高清秀的男生皺眉回頭:「別跟著我,你要臉嗎?大家都在看。」

  少女拿著掃把:「你習慣一下嘛,以後我還要和你上一所大學的。」

  男生冷笑:「憑你?班上38名的成績?」

  「我在努力,我可以的。我覺得我喜歡你十年都不嫌累。」

  那十年以後呢?


  她一腔愛意被消磨,一個人離開。

  沒人愛她,她終於學會自己愛自己了。

  姜雪真的不太懂,為什麼她放下了。放不下的人,卻成了高均。

  「高均,我以前不要臉的,你可是最有自尊的人啊,放開我,別鬧得這麼難看。」

  高均那晚被拒絕以後,重新回去C市拍戲。

  他強迫自己忘記這一切,忘記她最後那個輕鬆的笑容。她說得沒錯,他沒了她,應該也可以活。

  陳凝疑惑他的突然離開,高均輕描淡寫就帶了過去。

  她要離開就離開吧,他想。

  那晚的哀求,約莫已經是他腦子進水做過最沒自尊的事。他不是一直都討厭她嗎?

  他現在有名氣有錢,早就不需要她了,她走了也好,她走了更好。

  他從此星途一片坦蕩,像他這樣年輕的影帝,總共也沒幾個。

  《將軍恨》殺青那天,全劇組都很高興。

  高均喝了很多酒。

  陳凝抱住他,媚眼如絲湊上來吻他。

  他笑笑,下意識想往角落看,哪怕看見她生氣鼓鼓的臉頰也好,可是那裡空空蕩蕩。他猛然想起,她走了很久了。

  高均推開她,覺得痛死了,但他不知道哪裡在痛。

  會好,很快就會好的。痛一下死不了人。

  六月末,高均生了一場病。

  他沒有告訴小林,也沒有去醫院。

  等快四十度的時候,他放任自己換了個號碼打電話給姜雪。

  「餵?請問哪位?」

  「……」高均呼吸灼熱,眼裡卻一瞬有了淚意。

  「您是誰?有什麼事嗎?不說話我就掛了。」她聲音輕輕脆脆,催促這個陌生人說話。

  高均貪婪地聽著她的聲音,告訴自己,他病了,不清醒,什麼話都可以說。

  可直到她生氣掛了電話,他一個字也沒敢說。

  他怕再次聽到她拒絕的話,竟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他死死按住心臟,那他年少時無數次的譏諷與拒絕,她那時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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