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遠洲國際。
偌大的宴會廳人頭攢動,聲勢鼎沸。
那位從未在公眾前露過面的江家二少突然放出訂婚的消息,非但各大媒體齊齊趕來,各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更是聚集晚宴。
是要比江老太太辦壽宴時的規模更甚。
好在宴會廳足夠寬敞,再容納千人都不成問題。
大廳的設計別出心裁,主打的玫瑰金色調融合了巴洛克和洛可可的豪華和唯美,從甜品台到主舞台,以及歐式旋轉樓梯的金鑽墜花裝飾,細節之處都極致地體現了法式的浪漫情調。
邊台的香檳紅酒整整齊齊,每一桌都擺有今晨空運過來的新鮮粉玫瑰。
經過大廳,時而能聽到賓客交談,都在猜測江老太太是請的哪位設計師,有這樣的水平。
各大媒體朋友都架起攝影機,守在旋轉樓梯旁,等待著神秘的江家二少和他的未婚妻姜氏千金出場。
按照過場,半個多小時後主人公就要攜手走下樓梯。那時大廳的所有水晶燈都要調到最暗,只餘一束燈光聚焦在樓梯。
沈暮冰藍色的身影在宴廳來回穿梭,跟每一處流程的負責人都仔細吩咐。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在這節骨眼上,控制燈光的人員突然對講機告知她,聚光燈出了點問題。
沈暮站在場廳正中心,驀地傻了眼。
「昨天不是檢查過的嗎?」
燈控後台,沈暮焦急地看著人員修理。
維修人員邊拆電板邊回答:「左邊第二盞的電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接不通了,排查需要點時間。」
沈暮皺皺眉,她心裡很急,但又沒什麼氣勢:「那,8點前能修好嗎?」
「難說……我儘量。」
沈暮見他一時半會也難解決,愁得嘆了口氣。
「如果用我那套方案,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了。」一道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沈暮回眸,便見女人一身通勤包裙,朝她走來,那雙細高跟在瓷磚踩出清脆的聲音。
沈暮自然是認得她的。
她叫成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國內知名的新晉設計師。原本宴會廳的設計該由她來操刀,但因為沈暮,她的方案被江老太太拒絕了。
起初沈暮並不知情,擔心自己做不好,便跟奶奶說想請原來的設計師一起商量,江老太太當然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叫成愉協助她。
最終的方案也是江老太太親定要沈暮的。
沈暮甚至還跟奶奶提議過,覺得成愉的方案很有參考價值。
不過,人家好像還是對她有敵意呢。
和成愉相比,沈暮年紀小,在設計圈又沒有成績,也就沒有底氣,沈暮看得出她的針對,但無言反駁。
確實是自己考慮不周出了差錯。
沈暮默默轉回視線,對維修人員說:「你儘量快些,我先去想想其他辦法。」
「好嘞。」
沈暮準備離開後台。
經過成愉時,只聽她不冷不熱地開口。
「沈小姐和江總什麼關係啊?這麼重要的宴會江老太太都敢交給你。」
沈暮頓足,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成愉側瞥她一眼,忽地笑了下,語氣含著恍悟:「江奶奶一直惦記著江總的婚事,去年和我父親也聊過呢,也對,沈小姐這麼年輕,能理解。」
沈暮眉頭擰了擰,很不喜歡她陰陽怪氣的說法。
雖然沈暮性子柔弱,但聽完成愉這段話,心裡突然悶得慌,像是被巨石堵住了。
也許是同為女人的直覺。
沈暮認為,成愉是對江辰遇有那麼些心思的。
「成老師,這個問題您如果感興趣,可以直接去問江總。」沈暮牽出笑容,禮貌回望她:「正事要緊,我先去忙啦。」
說罷沈暮便越過她走出了後台。
成愉凝向她背影的目光不太友好,片刻後,她跟了出去。
前腳剛離開後台,沈暮就給江辰遇打了電話。
但他可能是在招呼賓客,半天都無人接通。
沈暮著急解決聚光燈的事,跑回大廳去找他。沈暮從二樓往下望,一眼就瞧見了他。
他深色高定西裝,身形俊挺,即便被一群人圍著也尤其顯眼。
沈暮眸光一亮。
正想下樓,便見他要往反方向離開。
宴會廳人流涌動,沈暮怕他走了難找,心一急,衝著樓下呼喊了一聲。
「江辰遇——」
這一聲嬌軟又清亮,一樓附近喧鬧的聲音仿佛被按下靜音鍵,瞬間悄靜下來。
江辰遇指間捏著一杯香檳。
循聲,他抬起頭,望向二樓扶欄。
正和江辰遇談笑的一圈賓客心裡都咯噔了一下,也跟著好奇看過去。
他們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江總,想看看到底是哪家小姑娘膽這麼肥。
候在旋轉樓梯的各媒體敏銳地對焦鏡頭。
四下忽然這麼一靜,沈暮才意識到不合時宜,可她剛剛太著急了,實在不想晚宴出差錯。
先解決問題,其他的再說吧……
沈暮這麼想著,咬咬牙,硬著頭皮快步下樓。
「失陪。」江辰遇淡笑,向身旁的一群商業合作夥伴抬抬酒杯。
話落,江辰遇朝樓梯邁出兩步,那一身冰藍色西裝的小姑娘低跟噠噠地踩下樓梯,已經慌不迭跑到了他面前。
江辰遇握住她細細的胳膊,扶了她下:「慢點,當心摔著。」
「你的司機在哪呢?」沈暮站穩後直接問,指了指天頂的燈光設備,皺眉憂愁:「聚光燈壞了一盞,我想到附近採購中心,看看有沒有三腳架的補光燈頂一頂。」
江辰遇略一沉思:「必要的麼。」
沈暮點點頭,玫瑰豆沙色的雙唇微抿:「嗯,是奶奶安排的,說要給媒體拍,這個流程不能少。」
她也認為儀式感很重要。
「可是再過半小時,晚宴就要正式開始了。」沈暮聲音低下來,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委屈嗚哼:「怎麼辦呀?」
她避著周遭千百道目光,眼中掬著清純,慘兮兮地望著他。
江辰遇將酒杯遞給經過的侍應生,空出的手心在她發上落了一下:「走吧,我陪你。」
他的動作極不經意,沈暮也習以為常了,一時間沒察覺出場合的突兀。
「我自己去就好了,你這不好走開。」
沈暮不動聲色往旁邊掃了兩眼。
江辰遇卻說沒關係,沈暮心想猶猶豫豫地太耽誤事,就輕輕點了頭,跟著他出了宴會廳。
在一旁隨時聽命的方碩見狀,喉嚨咽了咽。
您倆還真是不避諱,他就猜到會這樣……
旋轉樓梯下這短短的一幕,鐵定逃不過媒體人的眼,方碩已經開始默默思考今晚的公關語了。
「哎,剛剛喊江總的女孩子,就是江老太太壽宴時候江總帶的女伴吧?是吧,是她吧?」
「對,我記得,好像叫宋景瀾,江盛收購宋氏後,宋氏集團就轉到她名下了。」
「你說她和江總會不會真有事啊?嘖,緋聞都傳那麼多回了。」
「沒跑了,今晚盯緊點,把這頭條搶到。」
「行……」
守在樓梯口的媒體方都在竊竊私語。
成愉在二樓扶欄靜靜目睹一切,下樓經過時無意聽見了幾段對話。
媒體朋友見縫插針的本事屬實令人驚嘆,逮住新聞點就奮力挖掘,見她走下來,離得近的幾個記者立馬便擁上前遞過話筒。
「成小姐,網傳今晚的宴會設計師原先定的是您,後來突然換成了沈小姐,方便透露原因嗎?」
「是因為沈小姐和江總的特殊關係,所以成小姐被替換了嗎?您是否知情?」
……
記者如狼似虎的提問貫入耳底,成愉腳步頓了頓,靜默短瞬,回頭間她斂去眼中陰鬱,面上從容淺笑。
「江總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把機會讓給小姑娘,應該的。」
她大大方方的一句話,仿佛已經為各位媒體朋友造好了通稿標題——
江辰遇為緋聞女友開後門,原設計師成愉被打壓。
是啊,這麼一聽,任誰都會同情吧。
畢竟成愉前段時間剛獲得了國際性的設計大獎,父母都是圈裡的大人物,被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女孩艷壓風頭,怎麼說得過去。
今晚的首要新聞是那位神秘的江家二少,眼下晚宴開場在即,故而記者沒再追問。
但有賓客還在私下猜著,江總突然被那小女孩叫去做什麼了呢?
留下善後的秦戈和方碩,一人捏著酒杯,一人站得端正,都只笑笑不說話。
二十分鐘後,沈暮匆匆趕回來,領著工作人員帶回三腳架式補光燈安裝在旋轉樓梯下。
修理聚光射燈的維修員果然沒解決。
沈暮舒了口氣,總算來得及補救。
回到宴廳後,江辰遇先去招呼了幾位前輩,在晚宴開始前幾分鐘他走迴旋轉樓梯附近。
沈暮捏著對講機,正等在那兒,一分一秒地掐算著主人公下樓的時間,隨時控場。
「別緊張。」
江辰遇含笑走近,遞給她一杯果汁。
見他在杯里貼心地幫她放了根吸管,沈暮下意識接過來,乖乖靜靜地低頭吸了口。
再抬頭時,沈暮始料未及地和正對面,樓梯另一側的成愉遙遙對視了一眼。
沈暮愣了愣,目光移開當沒看見。
沉默數秒,她突然對身邊的男人輕聲說了句:「人太多了。」
江辰遇坦然回眸:「嗯?」
沈暮盡力在無視他的存在:「……你別離我太近。」
聞言江辰遇靜了片刻,低低笑出幾聲。
沈暮奇怪凝眉,悄悄側瞥他一眼。
男人一身炭黑色魚骨淡紋西裝,質感低調沉穩,疊於口袋的白色格紋方巾襯得他溫雅有禮,又隱含遊刃有餘的氣勢。
從眉骨到下頷輪廓,盡顯英氣深雋。
沈暮抿抿唇,悄無聲息斂回視線。
難怪整個宴會廳的大半女性都是想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尤其成愉。
就他這一張禍害蒼生的臉,有姑娘不喜歡才是出了大毛病。
哎……
「你和成小姐,熟嗎?」趁著周圍沒什麼人,沈暮低悶著聲,酸里酸氣地問。
江辰遇淺啜了口香檳,在唇齒間漫不經心品嘗,語氣亦是不緊不慢:「誰?」
沈暮將果汁移到唇前,假意咬住吸管,含糊出兩個字:「成愉。」
思索少頃,沈暮補充一句。
「就是先前的晚宴設計師。」
江辰遇食指點在杯壁,垂眼想了想,如實回答:「沒印象。」
「喏,穿包裙的那個,」沈暮可能不太信,悄咪咪暗示了他一眼,繼而低哼:「她說去年,奶奶還給你們談婚論嫁過呢。」
江辰遇往前掠了眼,目光又不咸不淡地收回,從眼神到頭髮絲都寫滿了不感興趣。
「奶奶聊過的姑娘多了去了。」
在他從來沒放心上,只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但這話沈暮一聽,突然有種正主的占有欲受到侵擾的感覺,她心裡那麼不是滋味,那雙純澈的眼睛含嗔帶怨地瞪向他。
江辰遇眼底融著縱容的笑,和她相視,抬起指間的高腳杯,涼涼的杯壁碰了碰她臉頰。
「你也就敢窩裡橫。」
沈暮偏偏頭躲了下,別在耳後的長髮散落下絲縷,她邊將頭髮往後撩,邊嗚哼埋怨。
「那我也不能當面給她臉色呀,人家怎麼說也是前輩,而且……」
沈暮停頓兩秒,微微揪著眉頭,像個嬌嬌糯糯的小怨婦:「她肯定是因為對你有意思,才不待見我的。」
都是他,招蜂引蝶。
沈暮理所當然地將事情追咎到他。
聽到這江辰遇也大致懂了,他眼中笑意漸漸泛深,有點無奈,又覺得小姑娘吃起空頭醋還挺可愛。
江辰遇故作沉吟:「那該怎麼辦?」
沈暮咬著吸管,情不自已地望過去,只見並肩而立的那人目光正也落進她瞳心。
「要怎麼樣做,才能讓老婆開心點呢?」江辰遇輕輕翹起唇角,低柔的聲線里故意夾雜了聲愁嘆。
沈暮心一跳,臉頰倏地有了發燙的跡象。
「都是人,你輕點說……」她羞臊地咬住點下唇,反應一瞬又忙改口:「你別說了!」
江辰遇笑容猶在,身子略微低俯下些。
他薄唇靠近,輕聲和她咬耳朵:「今晚行業內的主流媒體基本都在,你可以去告訴他們……」
沈暮疑惑地眨眨眼睫,等著他說後半句。
片刻之後。
「我是你的。」他說。
沈暮心跳猛得漏掉一拍,感知里只餘下灼在耳廓他的溫熱呼吸。
與此同時。
不遠處,秦戈和方碩靜靜留意著他們。
這樣的場景單身狗瞧著很不舒適。
秦戈單手放在褲兜,另一隻手握著杯紅酒,手肘撞了下身旁的人:「哎我說,你倒是去提醒提醒他倆,這麼多鏡頭在,過了啊。」
方碩站得端正,嘆氣搖頭:「來之前提醒過了。」
「那他倆想什麼,不公開還膩膩歪歪的,生怕這群記者缺東西寫呢?」
「我哪敢妄自揣測老闆的意思……」
身單力薄的方碩小聲哀怨。
這邊,沈暮摸摸自己頰側,燙燙的。
擔心臉再紅下去太明顯,沈暮立馬赧著聲趕他走:「要開始了,你快到奶奶那兒去。」
被他三言兩語一逗,沈暮頓時覺得廳室溫度好高,她捋了捋披在背後濃密的長髮,突然後悔沒帶皮筋來。
江辰遇也不急著走,眉眼蘊笑看著她。
過了少頃,江辰遇將酒杯塞到沈暮手裡,取下自己疊在西裝口袋的方巾,不急不徐斜著折成條狀。
沈暮奇怪微懵。
江辰遇隨後已邁一步到她身後。
在滿室的千萬雙眼睛下,吊頂的燈光映著玫瑰金。
他指尖陷進她發里,修長的手指輕輕梳了兩下,將她柔順的長髮攏到指間,用他的白色格紋方巾綁住,系了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