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雨後的夜,濕度極大。
躺在土炕上的村民『付士』,初始還睡的安穩,但時間稍長了些,就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裹上一層水般的難受。
心頭跳出的念頭是:這鬼天氣,秋冬時乾燥的讓人心煩意亂,但盛夏雨季時,卻潮濕的要發霉了,什麼時候自家才能像是大地主朱師構一般的不用為這種事擔憂呢?
付士也有一顆嚮往美好生活的心。
特別是,作為一個疼愛自家孩子小虎頭的父親,他真的想給孩子創造一個幸福的生活環境。
可惜,這該死的命運,從未青睞於他。
付士心底升起毀滅之意,想要毀滅這可怕的世界,至少,得讓螺綠村為自己陪葬!
渾渾噩噩之中,也不知道心底流轉過多少奇奇怪怪的念頭。
但這就是壓在心底的東西,只不過,平時不顯露罷了。
毀滅情緒早就生成了,以前,沒機會釋放出來。
念頭一個接著一個。
忽然,兩個死亡小孩的屍體畫面在眼前閃過。
那是村南頭劉老三家的一兒一女,不過六七歲,正是人憎狗嫌不懂事的年齡。
看著兩個孩子的屍體,付士卻殘忍的笑了。
這般扼殺了兩個無辜生命,心底是快意的。
表面上,是為了自家妻兒老小的能活下去,但只有付士自己知道,當時,見死不救的看著兩個平時就討厭的小孩兒死掉,那股子滿足感,讓其心底吶喊聲聲的,催促兩個崽子趕快去死。
付士下意識的明白,這份毀滅他人生命讓自家高興的心態,是扭曲的,是不可被人知道的。
所以,不會對婆娘說及這點,暗中,自己高興就完事了。
兩個小孩的死,讓付士感應到了新天地,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潛意識中浮現的念頭是:以後,想辦法多弄死幾個,這才夠痛快。
要是能弄死大地主家的崽子,那就太有成就感了。
付士眼前閃過朱師構家小少爺朱屯則的可惡面孔。
不久前,朱屯則藉口自己擋了道,指揮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廝,將自己打的遍體鱗傷。
深恨這個雜種,要是有機會,不介意送朱屯則去見閻王爺。
想到這裡,眼前浮現自家親自動手捅死跋扈少爺朱屯則的畫面。
一時間,潮濕悶熱帶來的不舒坦感覺,都消失不見了。
「嘿嘿嘿。」付士得意的笑了起來。
然後,就感覺胸口悶得厲害,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壓著一般,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這下子,可就笑不出來了,驚懼湧上心頭,深恐被壓死。
這念頭刺激的人毫毛倒豎,一驚之下,醒了。
半睡半醒中,付士半張開的眼中,映出一副恐怖到毛骨悚然的畫面。
一個滿臉是血的小姑娘,正趴在自家的胸口上。
看到自己醒了,血臉抬起,充滿怨毒的純黑色雙眼,直勾勾的看來。
近在咫尺!
「付士大叔,你醒了,二妮來找你玩兒了,你快起來,咱們去游水。」
聲量很低,但在寂靜的夜中,卻無比清晰的傳進耳中。
付士猛然瞪大眼睛,心臟砰砰砰的,跳的宛似擂鼓。
劉二妮,正是自己見死不救那兩個孩子中的小女孩,豈會忘記這張臉?
即便是,對方滿臉是血。
這時候,被壓得動彈不得的付士才驚恐的發現,難怪身上潮的厲害,原來,滿臉血的二妮,渾身都是水!
那是小女娃從山洪里出來時的狀態,水淋淋的,現在,這水,快將自己給浸泡透了。
「啊啊啊,鬼啊,滾開,快滾開,啊啊啊!」
驚聲尖叫,幾乎喊破了喉嚨。
「呼!」
猛然透出一口憋悶的氣,一下子半坐而起。
一股子陰風打著旋兒的從心口前掠過。
付士被刺激的一個激靈,拼命睜大眼睛,掃看四周。
四邊空蕩蕩的。
家徒四壁的房屋,破舊的桌椅板凳,以及,身下的土炕。
付士眨巴了好幾下眼皮子,這才意識到:方才,做了一場夢,一場嚇死人的噩夢,在夢中,二妮的鬼魂來了,嚇得自己幾乎當場去世。
「還好,還好,是夢,不是真事兒,嚇死我了。」付士用手捂住心口,感受著真實的心跳,慶幸自己還活著。
然後,愣怔當場。
因為,婆娘和兒子小虎頭,不在土炕上。
「娟,小虎頭,你們去哪了,起夜方便去了嗎?」
付士披上破爛的衣服,忍著心頭升起的巨大不安感,下了土坑,點了一根紅蠟燭,往後院去找。
以往,起夜方便的話,都是轉到後院去的,那樣乾淨一些。
付士一手持著蠟燭,一手推開後門,看向堆著柴火的後院。
一眼就看到兒子小虎頭,正站在陰影角落中,看那樣子,似乎在『放水』。
「兒子是不是長高了,看著比印象中高出了不少呢?」
付士有些狐疑。
「還有,為何沒有看到娟呢?真是個沒用的娘們兒,小孩子大晚上的方便,她也不知道看著點,這要是絆倒了摔傷可怎麼辦啊?」
「個敗家娘們,死哪去了?小虎頭,別怕,爹來陪你。」
付士大踏步的走了過去,然後,身體猛然一僵。
燭火照在背對著這邊兒放水的小男孩身上,付士才看清,這人,不是自家的小虎頭。
小虎頭,不可能渾身上下的都是水。
水太多了,不停的從小男孩後背流下,將身旁積成了渾濁發黑的水窪。
下暴雨的時候,這個位置都不積水,但眼下,水窪中,小男孩動都不動。
這場面,太詭異了。
「付士大叔,你能不能別用蠟燭照我啊?我不喜歡被人用亮照著。」
衣物濕透的小男孩猛然扭頭。
是的,他身子沒動,還是背對付士,但頭顱,竟然沒有骨頭般的轉了半個圈。
一張七竅冒血的恐怖人臉,顯現在燭光中!
正是劉老三家的男娃,劉土蛋。
鄉下人的老規矩,名字賤些,容易養活。
付士對上劉土蛋那純白的眼睛,看著對方眼角流出的血水,渾身控制不住的打擺子。
巨大的驚恐鋪滿整個心神。
活了幾十年,經常對村人顯擺自己膽量大的付士,被嚇得幾乎崩潰。
心頭都是一個念頭:自己見死不救的兩個孩子,變成水鬼,索命來了!
一時間,鄉野傳說中的各類鬼怪故事,走馬燈般的在腦海中上演。
心臟跳到每秒二百多下,血壓已經衝破兩百大關,這種情況下,正常人有可能猝死。
可不知為何,即便被嚇到這般地步了,付士也沒有昏厥的徵兆,還能撐得住,這就不科學。
但見鬼這種事,本就沒有科學可言。
何況,這還是民國時期的螺綠村,對科學二字不明其義的年代。
「啊啊,鬼啊!你別過來,別過來。」
付士被嚇得尖叫,更恐怖的是,手哆嗦的厲害,一個沒握住,蠟燭落地,掉到不停擴大的水窪里了。
嗤啦一聲,燭火熄滅。
四周,無盡的黑暗湧來,只能看到一雙純白的、沒有瞳孔的恐怖眼睛,正緩緩靠近。
一想到對方只是頭死死的扭轉過來,身子還是背對自家的姿態,而且,正用這副姿態倒退著接近自己,付士的心就像是被無形大手扯住一般的痛。
緊跟著就是無法形容的恐懼,像是山洪一般的湧來,要將人給吞沒嘍。
「逃,必須逃!」
付士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鬼魂索命中。
但腿腳像是灌了鉛般的沉重,想抬起都困難。
付士感覺自己呼吸困難,快要窒息了。
更嚇人的是,身周的水越來越多,持續下去,怕不是要被水給淹沒了?
這種逐步加碼的恐怖感,非親臨其境者,難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