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詩嫣被她訓斥得一愣,在她的印象中,這位大堂姐向來是病歪歪的,平日裡多走兩步都會喘不過氣的存在,還從未有過這般嚴厲的時刻。
但這等呵斥也僅讓她怔了一瞬,慕詩嫣很快反應過來,想起她提前數日安布好的種種,面上的譏嘲之意愈甚:「大姐姐,小妹我不過是說了兩句實話,您何必這樣著急!京中人都知道京郊那片林子裡平素多有山匪,朝廷狠著心,廢了多大的功夫治理,不也沒能抓得乾淨?」
一個將將十歲的小娃娃,再加上幾名稱得上是老弱病殘的管事家丁,她不信那慕惜辭能活著回來。
「嫣堂妹慎言,你說這話,豈不是在質疑朝廷行事不力?」慕惜音冷聲,一句話便將慕詩嫣的冷嘲熱諷提至了「妄議朝廷」的高度。
後者聞此登時啞了嗓子,錯愕著神情怔了半晌,方才假笑著撲了撲手中繡扇:「大姐姐,適才不過是小妹一句玩笑話罷了,您何必這般多心多慮?」
「再者說,小妹所言也是發自肺腑,若三妹妹一路平安順遂,這會子早就到國公府的了,哪裡會現在都不見蹤跡?我看她恐怕是……」慕詩嫣以扇掩面,挽唇低笑,正欲接上先前那半句時,她目光不經意掃過街頭,這一掃便再哼不出聲。
一陣清脆而不顯分毫紊亂的馬蹄聲徹響街角,一隊列陣整齊的皇家侍衛伴著那馬蹄緩緩現身於道路中央,她看見馬車前掛著兩串素雅的淡色燈籠,燈籠上繪著描金的圖章。
是……七皇子府的車馬。
這時間,七皇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慕詩嫣的眼底滑過一縷不甚明顯的慌亂,某種不好的預感緊跟著浮現心頭,她知道這位溫潤和善的七皇子素日與她的堂兄交好……
難道慕修寧當真為了慕惜辭那小賤|人去求七皇子了?
不,這不可能,慕修寧沒那個請人幫忙的習慣,更何況七皇子殿下是何等尊貴的人物,又怎會為了一個不受寵的國公府小姐跑這一趟!
對,他一定只是碰巧路過。
慕詩嫣捏緊了扇柄,勉強繃著溫婉有禮的笑容後退半步,略略垂了頭,不管這路是寬是窄,皇子出行,他們這些臣子家眷都得退讓三分的。
她只希望這七皇子府的車隊能趕快穿行過去,她還等著繼續譏笑慕惜音呢。
少女想著微抿了朱唇,不料那馬蹄聲卻在離她們最近之時驟然息音,慕詩嫣驚詫抬眸,便見車夫極為恭敬地攏起車簾,繼而一名十六七歲的丫鬟自車板上躍下,向著車門處伸了手:「小姐,咱們到國公府了,您慢著點。」
皇子府的規矩比國公府來得森嚴,即便靈琴是慕惜辭的貼身侍女也入不得車中,好在那車板寬闊,多坐下她一個瘦丫頭綽綽有餘,至於林中遭遇山匪……
這自小在國公府長大的姑娘驚嚇了那麼一陣,心中就只剩下「刺激」二字了。
「嗯。」慕惜辭應聲,扶著靈琴的手臂緩步下了車,慕惜音幾乎是在看見她面龐的瞬間便紅了眼眶,慕惜辭的餘光瞥見了那裹著斗篷立於瑟瑟寒風中的少女,心尖跟著一皺。
阿姐,她前生被墨書遠那畜|生活生生折磨致死的阿姐。
慕惜辭垂了垂眼,她恨不能三兩步飛撲進阿姐懷中,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眼下她還有一出大戲要唱。
站定後的慕惜辭輕輕呼氣,隨即抬臂作揖,衝著車內恭謹行禮,聲音不大,但勝在吐字清晰,能教在場眾人聽個清清楚楚:「今日回京,路遇山匪,多謝七皇子殿下及貴府侍衛出手相救,惜辭感念在心,他日必將親自登門致謝。」
「慕小姐不必多禮,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少年乾淨而清冽的嗓音自車中響起,慕詩嫣趁眾人不備奮力抻長了脖子望向車內,奈何入目的僅有道近乎將馬車一分為二的軟質紗簾,墨君漓隱在馬車深處,從她這角度,僅能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
所以,即便那小賤|人沒到男女大防之時,七殿下也在車中設了屏障?
嬌俏少女暗暗咬牙,她原想借著慕惜辭私自與外男共乘一輛馬車之事發作一通,卻不想皇子府馬車內的東西如此齊全,讓她的盤算又落了空!
——路遇山匪本就算得上事態緊急,車內又設了軟簾,加之慕惜辭年齡尚幼不到大防的時候,明眼人都瞧得出二人清清白白,她若強行往慕惜辭頭上扣一頂帽子,指不定要被說成是「有損皇族清譽」!
該死,這臭丫頭哪來那麼好的運氣,這都能碰上貴人出手相救?
慕詩嫣捏著扇柄,心中恨恨,待墨君漓離去後,連招呼都不曾打上一聲便轉頭入了府,慕惜辭見狀微微鬆氣——有那倒霉二堂姐在場,她繃著表情也是很累的。
「阿辭……」慕惜音開口輕喚,嗓子內控制不住地帶上了顫音,慕惜辭聞此到底是沒能忍住,幾步小跑上去,牢牢抱住了她。
撲鼻而來的是股揮之不去的藥味,淺淺的帶著點苦澀,慕惜辭酸著鼻頭蹭了蹭自家姐姐,跟著哽咽了起來:「阿姐……惜辭好想你。」
前生想了數年,今世又想了好幾天,對親人的思念一旦決了堤,便再控制不住。
長姐如母,她生來沒了母親,由是她對慕惜音的依賴甚至比師父都更強些。
「姐姐也想阿辭。」慕惜音壓抑著哭腔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入手的髮絲細細軟軟,毛茸茸的。
她忽的想起慕惜辭下車是致謝的那句,於是神情突然間變得萬分緊張:「對了阿辭,你說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你沒事吧,可曾受了傷?」
「沒,七殿下府上的侍衛很厲害,惜辭沒事。」慕惜辭搖頭,回眸看了眼身後牽著馬的管事小廝,嘆了口氣,「只是馬車廢了,有些可惜。」
「這有什麼可惜的?國公府不差那一輛馬車,只要你人沒事就好。」慕惜音拍了拍她的後背,說話間她只覺心有餘悸,「人沒事就好……走吧阿辭,我們回家。」
慕惜辭抽抽鼻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