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二章 將軍

2024-08-18 16:40:31 作者: 長夜驚夢
  大漠與乾平的一場議和拉扯了近兩個月,最終以西商之人自願割讓以蘭依為起點的喀勒瑪拉東南十城,並送上贖銀三百萬兩而告終。鈈

  西商此番議和吃了大虧,那些自西商而來的使臣們亦自是沒臉再待在乾平過年,由是在那合約簽訂完畢的當日,一眾使臣便忙不迭駕車,逃也似的奔離了乾京。

  那日京中落了大雪,北風壓得門前枯枝不住地打上了彎兒。

  待慕惜辭趕到那座軟禁著墨書遠二人的小小院落時,慕詩嫣正裹著裘衣、抱著手爐,怔怔盯著窗外的雪。

  ……她這樣子,瞧著倒是比從前順眼了些。

  小姑娘斂下眉眼,夾了棉的厚帘子被人掀開,立時有寒風攜著飛雪呼號著鑽入炭盆、散作白煙。

  「你來啦。」聽見了響動的女人應聲回頭,看到來人她似是渾然不覺驚訝,只顧自舒眉勾出道極淺的笑,「許久不見,三妹妹的氣色如舊,還是那般紅潤康健。」

  「……你的身子卻是大不如前。」慕惜辭滿目複雜地望了望她身上包著的厚重狐裘——雖說宗人府內關著的都是犯了大過的皇室宗親,可下頭的人顧忌著天家顏面,到底不曾苛待過他們的吃穿用度,現下這屋子裡炭火足得她額上都滲了虛汗,但慕詩嫣守著那炭盆,這會子卻還得裹好了裘衣、抱緊了手爐。鈈

  從前尚在國公府的時候,慕詩嫣看不起的,便是阿姐那副整日病歪歪的樣子,可如今這久病之人輪到了她,她竟是比阿姐當日還要孱弱。

  ——她都快認不出她來了。

  小姑娘想著重新瞄了眼那擁著狐裘的女人,她形容枯槁,雙瞳渾濁而空洞,瞧著既像是失了靈魂的牽絲木偶,又似是行將就木的乾瘦老嫗。

  ——可她記憶中的慕詩嫣,分明是個鮮妍明媚、又微有些飛揚跋扈的嬌俏姑娘。

  雖不似阿姐那般傾國絕世,卻也擔得起一句清水芙蓉、小家碧玉。

  ——都是報應。

  慕惜辭閉目無聲嘆息一口,慕詩嫣聞言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心死之人,常日食不下咽,身子那還能似從前那般。」鈈

  「左右也沒剩多少活頭……我都習慣了。」

  她話畢略略偏過腦袋,慕惜辭聞此忽的再沒了話。

  少頃後女人大約是察覺出她的沉默,於是稍顯不自在地蜷了蜷縮在裘衣之內的手指,試圖開口打破這片死寂:「說來,還未恭喜過三妹妹,此番既得了封賞,又成了咱們乾平的……」

  「二堂姐,」半垂著鴉睫的小姑娘陡然出言截斷了她的恭維,「你後悔過嗎?」

  後悔聽信她娘,後悔強行攀上了墨書遠,後悔放棄了一切曾真心對待過她的人……

  後悔選了這麼條,再回不了頭的路。

  一條絕路。鈈

  慕詩嫣突然安靜下來,她茫然又無措地張了張嘴,良久才泄出聲悽然苦笑:「後悔……又有什麼用處嗎?」

  「我曾給過你機會的。」慕惜辭抿唇,「許多次。」

  「我知道。」女人垂眼,慢慢攏緊了身上狐裘,「但那太晚了。」

  「——三妹妹,那太晚啦。」

  ——她的退路,早在那之前就被人一一堵死了。

  丁點不落。

  「……那麼,」小姑娘的聲調頓了頓,「眼下你還有什麼心愿嗎?」鈈

  「只要不是什麼太麻煩的東西,我可以儘量幫你辦到。」

  慕詩嫣聞聲微微挺直了背脊:「……那就請三妹妹,替我尋一把趁手刀子來罷。」

  「最好能再搭上一杯毒酒。」

  她知道她沒有多少日子能活了。

  但她也不願意就這麼孤零零的死。

  ——她想拉上害了她腹中孩子的惡人一起。

  「此外,」女人的眼睫不受控地打了顫,她死死捏著掌中手爐,那力道大得她指節都泛了白,「如果可以,我想在死前再見我娘一面。」鈈

  「我還有些話,想要與她說。」

  「……利器進不得宗人府。」慕惜辭淡聲盯著眼前茶台,目不斜視,「我只能給你送來把分茶餅用的茶刀(未開刃)。」

  「同樣的,毒酒太過引人注目,我送不來。」

  「但我可以給你開一副尋常人喝了並無異常,習武之人沾了便會手腳失力的補藥。」

  「至於你娘。」小姑娘抬指點了點榻上小案,「今兒是臘月廿八,再過半個來月就是十五上元。」

  「我會在那日替你向陛下求一個恩典。」

  「——這樣安排,你可覺得還好?」鈈

  她說著微乜過眼角,慕詩嫣聽罷,不由得輕輕撫了掌:「妙極。」

  「茶刀於我而言,這時候用著只怕是比剔骨尖刀還要趁手合宜……如此,就麻煩你了。」

  「算不得。」慕惜辭搖頭,繼而不待慕詩嫣有所反應,便先起身再度撩開了那重棉簾,「我走了,你好自珍重。」

  屋外的風雪打著旋兒灌進喉內,寒氣盪得她腹中生涼。

  慕惜辭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小院,她只記得待她甫一跨過那道尺余高的門檻,抬眼便瞅見了那剛自馬車上下來的、身著宮裝的婦人。

  「小慕將軍。」女人含笑彎著眼睛,上前輕聲喚了她一句,小姑娘聽見這個稱呼不禁有著一瞬的怔愣,連帶著端袖行禮時,都帶上了一息的遲滯。

  「微臣,見過賢妃娘娘。」慕惜辭低下眉眼,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她,這時間竟也罕見地多了些許侷促。鈈

  她捏著指節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索性瞅著女人手中的食盒,半晌生憋出一句:「娘娘……是來看望南安王的嗎?」

  「不,我是來給遠兒送行的。」宋纖纖咧嘴笑笑,那語調輕快得仿若是在開什麼無傷大雅的玩笑。

  小姑娘被她這話噎得有些錯愕,她傻傻地眨了杏眼,下意識跟著她重複:「送行?」

  「對啊,送行。」女人點了頭,聲線猶自是那派自如輕鬆,「將軍不是才從裡面出來嗎?」

  「——她既下定了心思,那我自然就只能給遠兒送行了呀。」

  慕惜辭突的懂了。

  「……娘娘聰慧。」鈈

  「不及將軍。」提著食盒的宋纖纖笑意盈盈。

  小姑娘在她那派笑意之下失了言語,片刻後拱手側身讓出了大路,二人錯身剎那,她忽然福至心靈:「娘娘!」


  女人回頭,腳步微頓:「怎麼了?」

  「您恨祝家嗎?」慕惜辭屈了屈指頭,指尖卡在掌心,留下兩道淺淺白痕。

  她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滋味,那邊宋纖纖聞言,卻倏然笑開:「將軍覺得呢?」

  小姑娘盯緊了自己的雙手不肯言語。

  女人倒也沒逼她。鈈

  「小慕將軍,宋纖纖不是那等心中裝得下蒼生大義的女子。」

  所以她註定要拿此生去恨祝家。

  宋纖纖壓低了嗓子,言訖面上重新漾了笑:「好了,小慕將軍。」

  「風大雪寒,將軍快回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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