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孤獨

2024-08-18 16:45:14 作者: 春風榴火
  正午的烈日下,清澈的澄湖倒映著粼粼波光,宛如翻片的魚肚。

  謝隨挽起窄窄的黑色長褲的褲腳,從淺灘邊將紅色的大提琴拖上了岸。

  這柄大提琴顏色呈深紅,表面流溢著通透的質感,應是價格不菲。

  叢喻舟和蔣仲寧蹲在青草叢生的坡地上,眼睜睜看著謝隨脫下了T恤,仔仔細細擦試著大提琴的每個角落。

  琴身已經侵水,琴弦也被崩扯得亂七八糟,肉眼可見應該是用不了了。

  叢喻舟喊了聲:「隨哥,甭擦了,這琴廢了。」

  謝隨嘗試著撥了撥琴弦,琴身發出一聲沉悶之中的嗚咽,像是在控訴偷竊者對它所施加的暴行。

  「還能響。」

  謝隨赤著上身,繼續擦琴。

  「哎喲,隨哥,能發出聲不代表它就沒壞啊,這種高級樂器很金貴的,平時磕著碰著都不行,直接在這水裡泡了幾個小時,能用就鬼了!」

  謝隨對此充耳不聞。

  叢喻舟雙手叉腰,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這一出事,你就忙不迭地給1班那個小美女找琴,找到了不在第一時間表功,平時還這麼欺負人家,你說說,你是咋想的,當壞人就當得這麼爽啊?」

  謝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閉嘴。」

  叢喻舟立刻比了個封嘴的動作:「得,不說了。」

  謝隨將大提琴擦拭乾淨以後,沖叢喻舟道:「衣服脫了借老子。」

  「你幹啥?」

  「表功。」

  **

  寂緋緋拉著唐萱琪在教務處鬧了兩個小時,沒有任何結果,因為舞蹈教室沒有監控探頭,教務主任說去調全校的監控視頻,但這需要時間。

  距離選拔賽也不過最後三個小時的時間,唐宣琪先行離開,兀自排練去了。

  寂緋緋鬧了一場,現在也有些疲倦,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對寂白說:「白白,大提琴丟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比賽不能耽擱,我就只好用曲子練了,你不能參加比賽了哦。」

  是的,她不能參加比賽。

  寂白髮現,鬧到最後,其實這事對寂緋緋和唐宣琪都沒有影響,真正的受害者,只有她。

  寂緋緋拍了拍寂白的肩膀,安慰道:「白白,別難過了,姐姐一定會幫你拿下冠軍的。」

  「我相信你可以。」

  寂白勉強擠出的微笑,在寂緋緋離開以後,煙消雲散。

  她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準備離開,而就在這時,少年扛著大提琴出現在了樓道盡頭。

  午間的日光稍斜,空氣中翻飛著細微的塵埃物質。

  他穿著一件紅色圓領卡通T恤,站在樓道邊,遠遠地望著寂白。

  寂緋緋頓住腳步,怔了。

  有些人總是能及時出現在你最絕望的轉角,令你的人生,峰迴路轉。

  不少同學從窗邊探出腦袋看熱鬧,望見謝隨手裡的琴,低聲議論:「居然是謝隨偷了琴?」

  「要不要這樣啊,他太過分了吧。」

  「他一直都很看不慣寂白,三番兩次找她麻煩,但偷東西…真的很過分了。」


  只有寂白知道,謝隨絕對不可能幹出這種下三濫的事情。

  他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為人光明磊落,坦坦蕩蕩。

  他幫她把琴找了回來。

  謝隨拎著琴朝寂白走來,寂緋緋立刻擋在他身前,怒聲道:「謝隨!你為什麼要偷我妹妹的琴!你太過分了!」

  謝隨目不斜視,冷冷地喃了聲:「擋路了,滾。」

  他身上散發著某種淡淡的冷冽氣場,壓迫感十足,寂緋緋根本不敢和他僵持,訕訕地讓開了。

  寂白沒有感覺謝隨有多凶,她一直在看他身上穿的這件卡通衫。

  卡通衫胸前印著一個機械大波美少女,和他周身上下散發的冷酷氣質,十分違和。

  這麼不正經的衣服,明顯不是他的。

  寂白抿抿唇,忍住了笑意。

  謝隨走到她身前,將琴遞給了她。

  寂白珍惜地接過了琴,輕輕地撥了撥,臉上驚喜的神情又淡了些。

  她抬頭望了望周圍疑惑不解的同學,朗聲道:「謝謝你幫我把琴找回來。」

  她不想讓別人誤會謝隨,所以故意這樣大聲說,破除他們的疑慮。

  謝隨卻好像並不太在意周圍人的閒言碎語,挑眉問她:「壞了?」

  「嗯,壞了。」

  「還能修?」

  「可以修,但是今晚的比賽可能趕不上。」

  「那就別耽擱了。」謝隨攥著寂白的衣袖,拉著她走出教學樓。

  他不懂憐香惜玉,更不知道怎麼牽女孩的手,所以動作有點粗暴,連拖帶拽地拉著她。

  寂白手腕都被他捏紅了。

  「謝隨,去哪兒啊!」

  謝隨接過了她手裡笨重的大提琴,輕描淡寫地說:「修琴。」

  「這又不是自行車,不是說修就修的好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謝隨從來就不是聽天由命的善茬,他只相信自己,認定的事絕不改變。

  校門口,保安攔住了他們:「行課期間不能出去。」

  「開門。」謝隨冷冷道。

  「學校有規定,你們不能出去。」

  「老子讓你開門。」

  寂白連忙拉住他,沖保安好言解釋道:「叔叔,晚上有比賽,我的琴壞了,我們出去修琴,你可以給我的班主任打電話,他同意了的。」

  保安打了電話回來,終究還是開門放行了。

  「所以你看,其實很多時候,不用武力也可以解決事情。」寂白絮絮叨叨地對謝隨說:「你以後也要控制一下脾氣。」

  謝隨偏頭望了望身側的女孩,她髮絲挽在耳後,陽光落在耳廓上,隱約能見白色的細微絨毛。

  心情突然變得很柔軟。

  他難得地沒有反駁,愉快「嗯」了一聲。

  他不愛聽任何人說教,不過身邊這女孩用軟軟的調子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愛聽。

  學校外面就有不少高級琴行,琴行的師傅戴上手套,調了調寂白的琴,說道:「怎麼壞成這個樣子啊?」


  「叔叔,還能修嗎?」

  「你這損傷太嚴重了,能修是能修,但是」

  謝隨打斷了他的廢話,開門見山道:「需要多少錢。」

  「哎呀,不是錢的事,修這個需要時間,我手頭還排著兩架鋼琴和一台古箏呢。」

  「叔叔,我真的急用,您能在今天晚上修好嗎?」

  「這不可能,今晚肯定不行,我下午還要帶鋼琴課。」

  謝隨直接摸錢包了:「多少錢你可以修。」

  「我說了不是錢的問題。」

  他淡笑道:「所有問題都是錢的問題,三千夠不夠?」

  「哎呀,你這個同學,你什麼意思嘛,我今天下午還帶課呢」

  「那五千。」

  寂白連忙拉了拉謝隨,拼命給他使眼色,示意這太貴了!

  「那我就試試吧。」男人虛偽地說:「主要是看你們催得這麼急,我也不忍心耽擱你們的事,就五千,我幫你修。」

  謝隨說:「六點以前,我要取到琴,耽擱一分鐘,一分錢你都不要想拿到。」

  「沒、沒問題,六點來取就是了。」

  寂白還有些猶豫,謝隨直接將她拎出了琴行。

  寂白心疼而責備地說:「五千塊都可以買把琴了。」

  謝隨手揣兜里,漫不經心地說:「我拿錢,你不用管。」

  寂白立刻道:「不用你,本來這就是我自己的事,已經很麻煩你了。」

  她自己的事

  謝隨本來心情挺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幾句話又令他火大了。

  這女孩,總有力量左右他的心情,這讓他非常不爽。

  「這事我既然管了,會管到底,不管是修琴的費用還是偷琴的人,我都會弄清楚。」

  「謝隨,能不能別總這樣固執,你會…」

  會害死你自己的。

  這句話頓在寂白的喉嚨里,怎麼都說不出口。

  「你在教訓我嗎?」他冷冷地望著她。

  一陣風過,撩著她耳間的髮絲,痒痒的。

  寂白低下了頭,緊抿著唇不再言語。

  「說啊,你在教訓我?」

  寂白依舊不吭聲,面對憤怒的少年,她能做的只有沉默。

  不要惹他。

  謝隨等不來回答,眼角肌肉輕微地顫了顫,戾氣橫生。

  他不再等她,加快步伐朝著學校走去。

  寂白知道他性格偏執,很難有人真正走進他的心裡,上一世她沒能令他得救,這一世……

  能做到嗎?

  六點,寂白去取琴,師傅果然準時地修好了琴,換上了最好的琴弦,還幫她調了音。

  寂白感謝了師傅,準備掏錢,卻被告知錢已經支付過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寂白背著大提琴走出琴行,掏出手機給謝隨轉了五千塊,但謝隨並沒有接收。


  這件事雖然波折,但也陰差陽錯地讓寂白和寂緋緋的節目分開了。

  寂緋緋是完全沒有想到,琴都破成這個樣子了居然還能修得好,所以當她重新填報了節目之後,看到寂白背著修好的琴回來,後悔得簡直想掐死自己。

  選拔賽開始,同學們一一走進排練教室,開始各自的表演,然後由駱清老師打分評選出前五名,參加市裡的表演比賽。

  寂白剛好排在寂緋緋後面,當她看到寂緋緋志得意滿地走出來的時候,就知道,寂緋緋肯定成功了。

  駱清老師很同情寂緋緋的遭遇,給了她一個自強不息的「高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寂白走進了排練室,回頭望了望走廊。

  走廊里圍聚了很多看表演的同學,她突然想,剛剛其實不該和謝隨吵架。

  她挺感謝他的,至少這首曲子,應該讓他聽到才是。

  畢竟,如果不是他及時幫她把琴找回來,又當機立斷地帶她去修琴,半流氓威脅半金錢誘惑,才讓她及時拿到完好的琴。

  沒有他,也許寂白真的就放棄這次機會了。

  教室另一面的小花園中,謝隨倚靠在牆邊,指縫間拎著一根裊裊的菸頭。

  他微微抬頭,望向了排練室的方格玻璃。

  大提琴低啞的調子,如泣如訴,仿佛在講著一個關於前世今生的輪迴故事——

  父母拋棄,朋友算計,無人了解你,亦無人愛你。

  可我知你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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