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隨坐在冷冰冰的鐵軌上,手肘撐著膝蓋,與這小丫頭大眼瞪小眼。
謝櫻桃目光下移,落到老爸的腿上,黑褲勾勒著他修長筆直的腿,褲腳卷了起來,露出一截漂亮的腳踝。
她靠他更近了些,彎腰,體貼地替他將捲起來的褲腳給放下來。
「這裡風好大。」謝櫻桃眨巴著大眼睛望著他:「會著涼的。」
謝隨皺了眉,心頭升起一陣刺疼的感覺。
以前小白見到他這樣的打扮,也總是會在他出門之前,攔住他,將給他把褲腳放下來,說這樣一點都不酷。
「爸爸。」女孩試探性地喊了聲:「咱們回家吧」
「我不是你爸爸。」謝隨重新躺在鐵軌上,閉上了眼,懶懶道:「你再不走,火車來了。」
「就因為櫻桃不會背九九乘法表,爸爸就要去死嗎?」
「……」
女孩見他這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撇著嘴,說著說著又要哭了似的:「你不要跟櫻桃生氣,櫻桃再也不頑皮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謝隨揉了揉眉心,打斷她:「我不想聽你背什麼乘法表,先告訴你叫什麼名字?」
謝櫻桃連忙坐近了他,將他從鐵軌上拉起來,興奮地說:「我叫謝櫻桃呀,這名字還是爸爸給我取的呢。」
「你爸是誰?」
「你呀。」
謝隨深呼吸,沉聲道:「小孩子不能撒謊,說實話。」
謝櫻桃臉上浮現困惑之色:「我說的是實話呀,櫻桃從來不說謊,爸爸不允許我撒謊的。」
「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我媽媽是」
謝櫻桃使勁兒想說出寂白的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字都滑到嗓子口了,可她怎麼都說不出來,感覺寂白兩個字好像在她喉嚨里被封印了似的。
「我媽媽是是白總。」小丫頭憋了半晌,終於憋出了「白總」兩個字。
「白總,你知道吧,就是大公司最最厲害的那個人,大家都要聽她的話!」
謝隨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她:「她就叫白總?」
「唔,不是,但大家都這麼叫她,爸爸喜歡叫她小白,所以我也叫她小白。」
謝隨忽然怔了怔,嘴角喃出兩個字:「小白」
他眉宇間透出前所未有的溫柔。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謝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著這女孩跟自己一起死,他只能將她拉起來,拎著她的衣領推推搡搡帶離了鐵軌,朝著空蕩蕩的大馬路走去。
馬路邊停著一輛舊摩托車,謝隨將頭盔掛在小丫頭的腦袋上,穩穩戴好。
「爸爸,咱們回家嗎?」
謝隨沒有回答,讓她坐在摩托車後面,將車駛了出去。
小丫頭被路上的石子顛得東倒西歪,使勁兒攥著謝隨的衣角:「爸爸,我要摔下去了。」
「抓緊。」
「好害怕啊,媽媽從來不讓櫻桃坐摩托車」
謝隨終於還是在路邊停了車,將小女孩從後面抱到前面,穩穩地放好了,重新駛出去。
謝櫻桃轉過身,用力地抱住了謝隨的腰,將小臉蛋貼在他的胸膛上,閉上了眼睛。
「哇,我爸賽車厲害,沒想到還會騎摩托車呢!」
謝隨覺得這樣的姿勢不太好,他根本不認識這小丫頭,所以他將她拎開了,生硬地說:「你坐好,不會摔下去。」
謝櫻桃聽話地點點頭,讓爸爸從後面環著她,穩穩地將她圈在懷中,駕駛著摩托車朝著公路盡頭駛去。
「啟動引擎,各就各位!飛機就要起飛咯!」
謝隨翻了個白眼:「飛你個頭。」
「火箭升空!bang!」
「bang什麼?」
小丫頭回頭一笑,眉眼彎彎:「炸了。」
「……」
誰家的熊孩子啊,他有點心疼她父母。
謝櫻桃回頭,望了望謝隨那鋒銳的下頜。
她爸爸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了。
以前爸爸雖然凶,但眼神是溫柔的,現在的爸爸,眼神好冷好冷。
謝櫻桃心裡多少感覺有些委屈,緊攥著謝隨的衣角。
晚上八點,摩托車在派出所門口停了下來。
謝隨將女孩抱下來,粗暴地扯了頭盔,帶著走進去。
謝櫻桃看到派出所門口穿制服的警察,本能地感覺到害怕,緊緊抱著謝隨的大腿:「爸爸,我想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這就是送你回家啊。」
謝隨將女孩拉開,扯著她走進派出所大門。
「櫻桃沒有犯錯,為什麼要進警察局,我不進去,爸爸,你帶櫻桃回家好不好。」
女孩哀求的聲音都變成了哭腔,小孩子好像天生就很懼怕警察局這種地方。
謝隨無可奈何,只能強硬地連拖帶拽,將她拖了進去。
有值班的警察看到謝隨拉扯著哭泣的小女孩走進來,連忙上前問道:「怎麼回事?」
「這小孩走丟了。」
民警將謝櫻桃和謝隨帶進了辦公室,準備調查清楚情況。
謝櫻桃紅著眼睛,緊緊地靠在謝隨身邊,戰戰兢兢地望著四周。
「小朋友,不要怕,叔叔問你問題,你回答就好了。」民警小哥也不過二十來歲,一邊操作著電腦,溫柔地問謝櫻桃道:「你叫什麼名字?」
「謝、謝櫻桃,春天來了就可以吃的櫻桃。」
「家住在哪裡,記得嗎?」
「融匯路香榭小區,309號別墅。」
民警將這些信息輸入電腦里,然後皺了皺眉,對謝櫻桃道:「融匯路沒有香榭小區,更沒有別墅,小朋友是不是記錯了?」
「沒有錯的,我就是住在那裡」
「那你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
謝櫻桃指著身邊的謝隨:「我爸爸就是他。」
「……」
感受到民警置疑的目光,謝隨立刻解釋道:「我不認識這小孩,她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民警小哥打量著謝隨,又望了望謝櫻桃:「你倆長得很像。」
完全一個模子裡刻出來,這很明顯就是父女啊!
「所以你們逮捕犯罪分子都是靠肉眼判斷嗎?」謝隨毫不留情地譏諷道。
民警小哥輕咳了一聲,又問謝櫻桃:「那你媽媽叫什麼?」
「我媽媽我媽媽叫」
「寂白」兩個字真的被封印了,謝櫻桃居然說不出這個兩個字,只好小聲說:「她叫小白。」
謝隨忍耐地攥了攥拳頭,沉聲道:「全名。」
謝櫻桃又委屈地抹眼淚了:「我不記得了。」
民警小哥只好調出居民資料庫,輸入了謝櫻桃的名字,卻意外地發現,江城符合這個名字的只有三個人,但年齡和這女孩都匹配不上
「小妹妹,這不是你的真名吧?」
「這就是啊,謝櫻桃,爸爸給我取的名字,說春天來了,媽媽喜歡吃櫻桃。」
女孩怨懟地看了謝隨一眼:「因為我背不下來九九乘法表,我爸爸就不要我了。」
民警小哥這下子是真的困惑了,他語重心長對謝隨道:「你姓謝,她也姓謝,她口口聲聲說你就是她父親,你們又長得這麼像」
謝隨冷聲道:「你想說什麼。」
「孩子學習不好,是正常的,當父母的好好教育就是了,何必鬧到公安局。」
「我沒有孩子。」謝隨隱隱有了怒意:「我未婚妻最近剛離世。」
辦公室其他人被這邊的情況吸引了注意,看著謝隨,低聲議論說:「哪有未婚妻剛離世,就不要孩子的。」
「這小姑娘一看就是他的孩子啊,長這麼像的,說不是也太荒謬了吧。」
「看他這麼年輕,孩子就這麼大了,肯定心浮氣躁啊。」
……
民警小哥查了謝隨的身份,發現他沒有說謊,他真的沒有子女。
這女孩,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我要調取人口失蹤備案資料庫看看,小孩走丟了,父母肯定會第一時間報案。」民警小程對謝隨道:「如果找到了,立刻通知你。」
謝隨點了點頭,站起身,將謝櫻桃推給了程警官:「這女孩就交給你們了。」
他轉身離開。
謝櫻桃見謝隨不是開玩笑,他真的不要她了,小丫頭徹底慌了神,掙開程警官,尖聲著跑過去抱住謝隨的腿。
「爸爸!爸爸你別不要櫻桃!爸爸,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不頑皮惹你生氣了,我都改,以後好好用功,再也不跟媽媽告你黑狀了,你別生我的氣!」
她嚎啕大哭,哭得上期不接下去,倒真的像是被父母拋棄的小孩一樣。
謝隨冷硬的心被她的眼淚潤得酸澀至極,他冷著臉,扯開了女孩的手,一字一頓道:「你不是我的女兒。」
「爸爸跟布魯吉說,說很愛櫻桃」
她使勁兒牽著謝隨的手,哪怕他無數次地掰開,她還是用力地牽著:「櫻桃以前對爸爸不好,還說不要爸爸了,但…但你是我爸爸呀,當爸爸的怎麼能真的跟女兒生氣呢,嗚嗚……」
程警官見女孩哭得這般心碎,上氣不接下氣,都快哭出豬叫聲了,也覺得於心不忍,走過來拉這小女孩的手:「不要害怕,警察叔叔一定會幫你找到爸爸媽媽的。」
「他就是我爸爸!他就是啊!」
謝隨趁著民警拉住謝櫻桃,加快步伐轉身走出了警察局,給自己帶上了頭盔,「轟隆」一聲踩下油門,將摩托車駛了出去。
……
夜深了,謝隨來到狂風凜冽的江邊大橋上。
他摘下頭盔,從胸前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照片,是他和寂白的合照。
照片裡,女孩嘴唇泛白,形容消瘦,但是嘴角掛著幸福的微笑,她親著謝隨的臉,按下了快門鍵。
謝隨閉上眼,低頭深情地吻上了照片。
「小白,我來找你了。」
他正要翻越護欄,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本來不打算接,但是這刺耳的鈴聲,真的很破壞氣氛。
謝隨煩躁地低頭看了看屏幕,是剛剛存的民警小程的號碼,他接了起來。
「謝先生啊!真的不好意思打擾你,剛剛我下班換制服,那女孩她趁我不注意,跑了,我猜多半是往融匯路那邊去了,你跟我一起過去找找吧,我怕她情緒激動發生意外啊。」
謝隨掛了電話,感覺這晚夏真的燥悶至極,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丫頭,打斷了他全部的計劃。
他不想管她,又不是他的孩子,他當什麼濫好人。這個世界從來未曾善待於他,他又何必善待別人。
可是謝隨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面,腦海里總是浮現那女孩的模樣,然後和小白的模樣重合。
冥冥之中,仿佛有種宿命的安排。
他低沉地暗罵了一聲,轉身重新騎上了摩托車,朝著融匯路方向駛去。
融匯路四周都是建築工地,荒無人煙,謝隨趕到的時候,民警小程的警車也剛剛停下來,兩個男人分頭尋找,大喊著「謝櫻桃」的名字。
十五分鐘以後,謝隨在一處建築工地的大門口找到了女孩,女孩背靠著工地大門,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臉上和衣服上都髒兮兮的。
她眨巴眨巴著眼睛,豆大的眼淚滾出來:「我的家呢,爸爸媽媽呢」
謝隨加快步伐跑過去,將女孩拉扯起來,急促地說:「讓你呆在警察局,警察會幫你找到父母,你亂跑什麼!出事了怎麼辦,遇到壞人怎麼辦!」
謝櫻桃看到謝隨,慌忙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絕望地說:「爸爸,我們的家不見了,小白也不見了」
謝隨的心刺了刺。
他的小白,的確不見了。
無可奈何,謝隨也只能將哭泣的小女孩抱了起來,摸出手機給民警小程打電話:「找到了。」
小程鬆了口氣:「我在警車邊等你,你帶她過來吧。」
謝隨抱起謝櫻桃,匆匆朝著警車走去。
「不要再亂跑了!」
女孩抱著謝隨的脖頸,將小腦袋沉沉地放在他肩膀上,睏倦地喃喃道:「只要爸爸不亂跑,櫻桃就不會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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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裡,女孩趴在謝隨身上,手吊著他的脖子,呼呼大睡。
民警小程遞給他一支煙,謝隨擺了擺手。
小白身體一直不太好,為了不讓她病情加重,這麼多年的菸癮,謝隨也為她戒了。
「那個這丫頭可能精神有點錯亂,真的把你當成她父親了。」小程看了謝隨一眼:「你和她長得這麼像,和她爸爸可能也挺像。」
謝隨面無表情地問:「現在怎麼辦。」
「她的父母,我這邊一定會盡力尋找,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想著,找到之前,謝先生您能不能代為照管一下這女孩。」
不等謝隨回答,小程立刻道:「我知道這個請求實在強人所難,如果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先送她去福利院。」
「那就送去福利院。」謝隨淡淡道:「我照顧不了她。」
他就要去找小白了,哪裡還顧得上這丫頭。
民警小程看著謝隨,眸光里似有深意:「謝先生,謝櫻桃說她見到你的時候,你躺在鐵軌上,是怎麼回事?」
「這不關你的事。」
「謝先生,我知道您剛剛失去了您的未婚妻,但是如果她還活著,一定不希望看到您這樣自暴自棄」
謝隨推門要走,這時,懷中的女孩忽然動了動,迷糊地說:「爸爸,我們到家了嗎?」
民警小程定定地看著謝隨,沉聲說:「送她去福利院,雖然生活上有人照顧,但是這女孩會感覺自己被父親遺棄了。」
「我再說一遍,她不是我的孩子。」
謝隨低頭看著女孩安靜的睡顏,她眼睫毛輕微地顫慄著,小白睡覺的時候,睫毛也會顫抖。
她和她很像,和他也像,這小丫頭,說是他女兒,他覺得無比荒謬,但若說不是…好像也怪怪的。
趁著謝隨愣神之際,程警官下了車。
「謝先生,明天我會來你家回訪。」民警小程關上了車門,按下車窗,微笑著對他說:「真的麻煩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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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爸爸帶娃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