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老家其實並不遠,大概二十里路左右的余家祠堂,是余姓大族的聚居地,走快一些一個鐘頭就能到。
原本余家人是住在一起的,余建國轉業回來後就帶著他們一家遷居到了離清遠鎮更近的水星村,一是為了方便工作,二是為了就近照顧葉聽芳母女。
事實上,上輩子余喜齡無意中得知,早在喬愛國犧牲之前,他和葉聽芳夫妻關係已經破裂,夫妻兩地分居,葉暖暖也改了母姓隨葉聽芳搬到了清遠鎮,喬志梁則跟喬爺爺喬奶奶一起生活。
明明失去孩子失去依靠的是喬爺爺老兩口,但在余建國看來,需要照拂的竟然是葉聽芳母女,想起她發現真相時的震驚,和余建國當時的狡辯,余喜齡就滿目嘲諷,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不想也不予置評。
等余喜齡背著余喜安到的時候,余奶奶正背著件舊棉襖在老房子外面的公路上倒藥渣,拖拉機寬的公路上用來鋪路面的不是沙石而是熬煮得發黑的中藥渣。
余爺爺和余奶奶的身體不太好,尤其是余奶奶長年吃著中藥,醫院裡的西藥吃不起,是找人打聽的偏方抓藥吃。
見到余喜齡姐妹兩個,老兩口都驚得不輕,趕緊把人拉進屋裡,余奶奶把她的烤火籠塞到姐妹兩個腳下。
「怎麼這冷的天往這裡來了?」余奶奶大手一一摸過姐妹兩個的額頭,都是冰冷的一片,手也是涼的,趕緊拉起余喜安的小手搓起來,趕緊催一邊坐著捲菸的余爺爺去煮薑茶。
不想讓老人擔心,余喜齡沒有多說什麼,只說喜安剛剛生了場大病,余建業每天要上班,徐招娣除了要去鎮上的鞋廠做工,還要去給葉家人幹活,沒時間看管她們,她才帶著妹妹過來住一段時間。
說起葉家母女,余奶奶嘆了口氣,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余喜齡的小手沒有多說什麼。
喝完薑湯沒一會余喜安就睡著了,余喜齡把她塞到被窩裡,自己搓著手就進了灶屋。
余喜齡的叔嬸雖然也住在村里,但每年除了給些錢糧,是不管老人的生活的,灶屋裡的草把子和柴火都是老兩口從地里山上背回來的。
灶口邊的草把扎得整整齊齊堆的高高的,屋後還有兩個稻草垛,整個冬天都不用擔心沒有草把用,不過家裡的柴火卻不太多,余爺爺畢竟年紀大了,比不上那些年輕人,余喜齡四下看了看,在牆角找到柴刀就出了門。
二十多年沒有幹過農活多少有些手生,不過砍了幾截枯枝後,幹活的感覺就回來了,畢竟是做熟了的,那些技巧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
扎了一捆柴火在路上撿了兩塊牛糞,余喜齡到家的時候正好趕上徐招娣領著余喜山來送糧。
余喜山眼睛紅通通的,明顯是哭過的痕跡,余喜齡愣了愣移開了目光。
「你爸讓給送的。」徐招娣找機會把余喜齡拉到一邊,「你別怨你爸,不管怎麼講,都是我們家欠她們葉家的。」
「媽,是喬家。」余喜齡提醒。
徐招娣愣了愣,反應過來余喜齡是什麼意思,眼神暗了暗,乾笑著說,「那不是也一樣,你爸他心裡擔著事,葉……喬家又是那麼個情況,他也難。」
余喜齡不置可否,那邊家裡再難,也不會比余家的條件更困難,何況比起葉聽芳母女,余建國更應該向余家爺爺奶奶贖罪才對吧!
徐招娣嘴笨,說服不了余喜齡,她也不知道怎麼突然之間自己乖巧聽話的女兒變得如此難纏,當媽的自然不會往精怪的地方去想,徐招娣左想右想,只想到是這次余建國顧著葉家人傷到了孩子的心。
其實她心裡也傷心,要
是孩子真有個萬一,她也活不下去了。
但是她又能怎麼辦呢?余建國是一家之主,不聽他的她一個女人家又能有什麼辦法。
「媽,你要是聽我的,就別去給葉聽芳幹活了,你每次去都把活給包圓了,連頓飯都混不上,值得嗎?余建國什麼時候能疼過你。」徐招娣不知道說什麼,但余喜齡還有話要說,她拉住欲走的徐招娣,「這次要不是我醒得及時,你知道喜安會怎麼樣嗎?她會死!」
「你瞎說什麼!」徐招娣心口猛地一慌,伸手拍了余喜齡一下,瞪起眼睛裝做很兇的樣子,「那是你爸!你怎麼能直呼他的名字!你在你爸面前可千萬別這樣。」
余喜齡眉一皺,還想再說什麼,徐招娣卻飛快擼下她的手,「喜安好好的,以後別說這種話了,她還小經不住。你不想回去就先跟你爺奶住著,在家裡多聽你爺奶的話,勤快一點,我……我先去幹活了。」
落荒而逃的徐招娣一頭扎進家務活里,她本來就是個勤快人,哪怕得趕在晚飯前回去給余建國做飯,但她還是把屋裡需要拆洗的衣物都翻出來去塘邊拆洗了一遍,需要補的衣服也快手補好迭好,要不是時間來不及,她還想給老兩口做完飯再回去。
但一直到走,她再沒找過余喜齡。
余喜齡看著她自欺欺人地忙碌,也沒有再去找她說什麼,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自己想通,旁人說什麼都沒用,即便是女兒也一樣。
「余喜齡,你怎麼這麼犟!爸明明早上不讓你走來著,他說反話你聽不懂嗎?」余喜山一直生著悶氣,表現得也十分明顯,但沒想到余喜齡從一開始就無視他,到最後還是他自己忍不住找了過來。
不走難道留在那裡繼續被壓榨嗎?
「你想幹什麼?教育我要像你和你爸一樣給葉家人當牛做馬?」余喜齡蹲在搖井邊上洗從雜屋裡翻出來的石磨。
「什麼叫當牛做馬!余喜齡你會不會講話!還有,那是我們的爸爸,不是什麼你爸!」余喜山氣得眼睛都紅了,十分嚴肅地強調,「爸說了,等聽芳姨家裡好些,咱們擔子就能卸下了,爸還給你攢了學費,真的!你開年就能回學校了,帶著喜安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稀罕!
何況被余建國這樣寵著慣著,葉家母女怎麼可能會有獨立的一天,家裡好些不過是句空話而已,好到什麼程度才叫好?喬志梁要念書,葉暖暖要念書要漂亮,哪哪都需要錢,那就是個無底洞,哪裡有能填滿的一天。
要知道余建國的想法裡,是要把這兄弟兩個供到大學畢業的!
余喜齡看了眼余喜山,想了想問他,「要是你和喬志梁同時考上大學了,家裡只能供一個人上學,你讓不讓?」
余喜山一肚子話被堵得說不出口,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被余喜齡牽著鼻子走,卻還是下意識地設想了她說的這個情況。
然後他很悲哀地發現,真到了這一天,他爸爸一定會動員他主動放棄機會的。
但是,「我成績哪裡及得上志梁的,我能不能上高中還不知道呢……反正我也不喜歡念書,我煩死上學了。」
不同於她上輩子早早輟學,余喜山是念了高中的,他的成績初中時確實不好,但高中時不知道怎麼突然開了竅,發奮起來成績很快便超過了一向品學兼優的喬志梁。
後來,余喜山考上了重本,喬志梁發揮失常只考上了二本。
最終的結果是,余喜山撕毀錄取通知書南下打工,等余喜齡聽到消息趕回去的時候,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余喜山已經離開近半個月。
而葉聽芳和余建國,正歡天喜地的準備給喬志梁大辦升學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