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爺爺的隱憂深深地埋在心裡,見余喜齡是真的不介意餘二嬸的所做所為,悄悄地鬆了口氣,不管余喜齡多能幹,畢竟是小輩,很多事沒有大人照拂是不行。
他和余奶奶都這個歲數,眼看著黃土埋半截的人,又能照顧他們多久。
臨睡前特意叮囑余奶奶,以後不要再讓餘二嬸來家裡幫倒忙,省得鬧出矛盾,還是像以前那樣不遠不近的才好,余奶奶自然是忙不迭地應下。
第二天還是照舊去縣裡,只是比起前兩天更忙了一些,很多人都是趕到二十九才想起家裡春聯沒貼,趕緊上街來買,倒是收攤收得比前兩天要早,到了下午一點左右,就沒有人再來買春聯了,余爺爺堅持等到兩點,確定不會再有人來,才收攤回家。
寫春聯的紅紙還剩下一些,留到來年過年肯定留不了那麼長的時間,這紅紙是會褪色的,好好保存怎麼也比不上新紙鮮亮,不過可以給余爺爺平時練字用,也是個消遣,不算浪費。
至於沒有賣出去的對聯,余喜齡回到家裡,就拿著送村里親近的鄰居了。
鄉下人家習慣求著村里老人幫忙寫對聯,自己備上紅紙拎點吃的遞根煙的事兒,根本不會花錢去買,也有實在困難的乾脆就不貼,余喜齡這一趟送得還挺得人心。
送完對聯,余喜齡把家裡的年貨理一理,才發現被昨天魏敢小姨送的蘋果還沒有動。
不是後世常見的大個紅富士,是那種黃綠色頂部泛紅的蘋果,個子不大,余喜齡依稀記得好像是叫國光蘋果來著。
余喜齡洗了兩個,分別給了余喜安和余奶奶,余奶奶拿著蘋果沒吃,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余喜齡。
小喜安長到四歲,還從來沒有吃過蘋果,咬一口發現甜滋滋,舉著蘋果就要餵余喜齡,「姐姐,甜甜的。」
上輩子余喜齡吃蘋果是吃厭了的,但認真算起來,上輩子和這輩子,十二歲的余喜齡應該也是沒嘗過蘋果味的。
她們這兒不產蘋果,事實上連果樹都少,只是寥寥幾戶人家種了些桃樹和桔樹,鄉下的孩子,一年四季吃的都是地里應季野生的小野果,桑椹樹泡子、茅草甜根和野山杏這一類。
桔子和桃子是要賣錢的,能吃到嘴裡的也不多,何況余家沒有種一顆果樹,都是吃別人家給的。
但比起大部分人家,余喜齡家能吃到水果的機率還是比較大的,余建國在鄉鎮府工作,逢年節會發各種節禮。
鄉鎮府的福利還是不錯的,最開始過年是發暖水瓶或者水盆這些生活用品,近幾年生活水平慢慢提高後,漸漸多幾樣水果。
按理說,就算平時吃不到水果,過年總能吃上一兩個,但余喜齡記得每年余建國單位發的東西,除了葉聽芳不要的生活用品會拿到家裡,吃的這些東西,從來都是留給葉暖暖和喬志梁的。
如果他們兄妹不懂事鬧了,余建國肯定要訓她們一通,怪她們不懂事,要她們大度聽話,要照顧孤兒寡母的葉聽芳母女,要記恩情。
不過鬧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她們兄妹從小就被教得很「懂事」,哪怕嘴饞得狠了,也絕不會透露半點想要的想法,她們從小就知道,葉暖暖兄妹是恩人的子女,她們不能爭,也不敢爭。
這些零散的小事,余喜齡以為自己全忘了,現在她才知道,其實只是她不想想起而已。
她愣著神,余喜安則是執著地舉著蘋果,等著姐姐來吃。
余喜齡嘴角勾起來,現在和上輩子已經不一樣了,明年,等明年過年她一定買很多水果,吃到厭!
張嘴咬下一口,蘋果脆,汁多,但是酸甜酸甜的,口感並不算頂好,但吃在嘴裡甜在心裡,竟然比她後來吃的蘋果都要好吃許多。
姐妹妹兩個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特別高興,余爺爺在一旁看得開心,美滋滋地抽著余喜齡給他買的七分錢一包的紅藝牌香菸,臉上的皺紋都聚到一塊兒去了。
余奶奶最後沒吃,把蘋果收在了柜子里,打算把蘋果留給余壯壯。
這是縣裡好人家送給喜齡的蘋果,要她勻幾個給余壯壯兄妹,余奶奶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開不了口,便想著自己不吃,省下來給小孫子,嘗嘗味。
「喜齡,來試試這身衣服。」吃完蘋果洗完手,余奶奶從屋裡拿出一身衣服。
一年到頭,不管大人小孩子最盼的就是過年,除了饞肉饞零食就是過新年,穿新衣。
余奶奶手裡囤了些布,又托人去鎮上扯了幾尺,給他們爺仨各置辦了一身新罩衣,余喜安的早試過了,只等著過年那天穿,余爺爺因為要去擺攤,早就換上了。
鄉下的罩衣,既是冬天棉衣外頭罩著的那層外衣,開了春脫下棉衣,又是春夏兩季穿的單衣,做得一般都比較大。
像余喜安的穿在身上,袖子還挽一兩層塞到袖子裡,衣擺收了,等她長高長大,還能再往外放,一件罩衣放放補補能穿好
多年。
余喜齡的自然也一樣。
「我也有啊?」余喜齡光想著給爺爺奶奶和喜安置辦東西,壓根就沒想到自己,更沒想到余奶奶會給她裁新衣,雙眼亮晶晶地接過余奶奶遞給她的軍綠色罩衣外褲,嘴角翹起。
不管怎麼樣,能收到新衣服,心裡總是高興的。
余奶奶笑著推她進裡屋去試,「過年不穿新衣那還叫過年,快進屋裡試試,合不合身,我早點改了,你明天好上身。」
試了穿出來一看,除了有點兒大,沒別的毛病,余喜齡個子不矮,又長了些肉,正好把衣服撐起來。
「不用改了,正好!」余奶奶幫著余喜齡扯袖子,滿臉笑意。「可惜買不到正紅的好料子,我喜齡長得俊,穿什麼都好看。」
余喜齡也覺得正合適,扯扯衣角扯扯袖子,十分滿意。
「爺,奶,我媽讓我喊你們去我家吃飯。」正說著要不要往裡收收袖子,堂姐余喜華怯生生地進來,眼睛掃了眼余喜齡的新衣,很快低下頭去。
余奶奶鍋里已經燜了火飯,不過余喜華都來喊了,把火抽了就是,余喜齡要去換舊衣服,被余爺爺攔下來,讓她就這麼穿著,好看又精神。
餘二叔家裡的結構和余奶奶家裡差不多,都是兩間臥室一間堂屋,灶屋和豬圈都是在正屋外另起的屋子,豬圈後面就是圈好的菜園。
院子裡余壯壯穿著新衣騎坐在大堂哥余喜榮的脖子上,余壯壯雄赳赳氣昂昂地指著余喜榮滿院子轉悠,見到他們來了,才被餘二叔訓斥著從他哥肩膀上下來。
堂屋裡飯桌已經擺好了,碗筷也已經上了桌,餘二嬸還在灶屋炒菜,聽到聲音探出個頭來。
「爸媽,馬上吃飯了,你們先坐。」餘二嬸笑,又支使余喜華,「喜華別站著不動,趕緊去抓些瓜子花生出來,沒看見你爺爺和喜齡她們來了。」
余喜齡沒有時間炒瓜子花生,余奶奶一個人炒不來,都是交給餘二嬸炒的,炒好後分了三四斤給餘二嬸。
這時候過年瓜子也就買個兩斤,給余喜齡炒個瓜子年貨都不用辦了,這樣的好事餘二嬸自然不會拒絕,早上余喜齡出門時把瓜子捎給她,中午就給炒好送到老宅去了。
「喲,喜齡這是穿新衣啦,好看!」餘二嬸端菜上桌,一眼就看到了余喜齡嶄新的衣裳,眼裡閃過羨慕,她嫁到余家這麼多年,還沒穿過一整身的新衣呢,忍不住就酸了一句,「有爺奶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樣,瞅瞅我家這幾個,都怪我們這做爹娘的沒本事。」
余爺爺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餘二叔趕緊伸手扯著餘二嬸一把,「你這是說得什麼話!」
「我……」餘二嬸還想辯駁一二,瞅著公公的黑臉猛地回過神來,她舍下血本請吃飯,可不是請人來把關係鬧僵的,而是想跟老宅搞好關係,到時好順理成章地接過豆腐生意。
等接下豆腐生意,賺了錢還不是她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她可是見著了,余喜齡那豆腐生意好著哪,聽說有個姓楊的廚子來拿貨,一拿就是好幾大板,那可都是現錢,到時候一季做個兩身新衣還是能做得的。
餘二嬸立馬笑著去打自己的嘴,「哎喲,我這張嘴就是沒把門,爸您坐,媽您坐,還有一個菜,菜齊了就開飯。」
說完趕緊溜去灶屋去了。
餘二叔訕笑著賠不是,趕緊去裡屋翻出他從省城帶回來的酒,準備和余爺爺好好喝上兩杯,他從外頭回來還沒來得及歇氣,就幫忙去賣了兩天對聯,壓根還不知道餘二嬸的打算。
那邊藉口要收拾一下的余奶奶,兜里揣著那個捂了好一會的蘋果,匆匆過來,見余喜安和余壯壯在院坪里撿石子玩,忙踮著碎步過去,把蘋果塞到余壯壯手裡,余喜安看了一眼,低頭繼續玩自己的石子。
余壯壯在外婆家裡吃過蘋果,眼睛一亮就要喊,余奶奶趕緊捂住他的嘴,「壯壯不叫啊,就一個蘋果,你……和喜安分了吃。」
余喜安又抬頭看了一眼,「奶,我吃過了,給壯壯吃。」
聽到要分著吃的余壯壯本來滿臉的不樂意,這會嘴角一咧,牢牢地把蘋果抱在了自己懷裡,「我自己吃。」
「好好,你自己吃。」余奶奶笑眯眯地看著虎實的小孫子,正想跟余喜安交待一聲,不要告訴喜齡,余喜安就站起來拍拍手,邁著小短腿往堂屋跑了。
喜安才四歲呢,還什麼都不懂,而且她剛剛才吃過的,應該也不會饞,沒事的,余奶奶想。
余壯壯吃慣了獨食,家裡常常只和餘二嬸、余喜華和他,餘二嬸偏心,有什麼好吃的都是背著余喜華,她們母子分吃。
吃的時候還會哄著余壯壯,說不給姐姐吃,讓他一個人慢慢吃的話,大余壯壯從小就沒有和餘二嬸之外的人分食的習慣,剛剛想喊,也只是因為看到蘋果太高興,這會回過神來,抱緊了就往灶屋跑,讓他媽給他收起來。
等最後一個菜上齊,就正式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