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在路上偶遇,其實余喜齡並沒有認出那個蒼老又佝僂的男人是余建國,她是和余喜山跟喜安去自己家裡研究徐招娣當年買下的房子的去留問題時,遇到並認出的余建國。
當然,最開始認出余建國的不是她,而是余喜山。
住處不遠的街道上,余建國佝著背在掃大街,這是他新找的活,好幾個競爭者,因為他掃得格外乾淨,才被選上。
余建國很珍惜這份工作,每個月三百塊錢的工資,年節還有福利,每天掃完街,整理完垃圾,還能回收到五塊錢十塊錢不等的廢品,要是運氣好,撿到別人丟出來的壞錄音機什麼的,要是能修好,還能賺個二三十來塊錢。
「其實他現在挺可憐的。」余喜山看著余建國,心裡有些難受,曾經偉岸如山的父親,現在變得瘦干矮小。
即便他當年犯了很多錯,但他已經受到懲罰了,這畢竟是生了他養了他的父親,余喜山心裡十分不落忍,但是又抬不出步子去幫他。
余喜齡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牽著喜安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余喜山張了張嘴,嘆了口氣,默默地跟上去,他就是知道自己這心軟的性子,所以才多年不回清遠,不看見還好,看見了他心裡是真的過意不去。
但是余喜齡和喜安那裡,余喜山是真的沒有資格說什麼,他是老大,又是男孩子,自小得的疼愛就比較多,妹妹們經歷的許多苦他都沒有經歷過,這些他都懂。
所以,還是不要回來了吧!
余喜山拼命地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當初余建國帶著葉聽芳回去,逼他媽離婚,還差點逼死的事情,心裡的同情頓時淡了許多。
徐招娣買的院子位置還不錯,但是小縣城的房子就算留著,幾十年後也不見得能拆遷升值,租出去的話,一個月那十來二十來塊錢,余喜齡是真的不看在眼裡。
家裡沒什麼東西,除了一些家具,徐招娣走的時候,能帶的都帶上了,帶不走的零碎全部都找收廢品的人處理了,家裡這會空空的,就連房間裡也只有空柜子和空桌板。
「要不,留著吧,萬一媽她們哪天想回來養老呢。」余喜山挺捨不得這裡的,在這裡生活上學的那幾年,是他少年時期最安穩的幾年。
余喜齡沒余喜山這麼感性,她無所謂,再看喜安,喜安看了眼哥哥姐姐,「我沒關係啊,留和賣都行。」
最後還是留下來,鑰匙交給了餘二嬸,原著看著房子,順便管著出租的事,那套房子的位置比餘二嬸在縣城買的房子要好,要是她們想住過去,也沒問題。
晚上還是回了余喜榮家裡住,村裡的房子朝向好,也住得開,主要是陪著余奶奶,哪怕說得牛頭不對馬嘴,看見余奶奶樂呵呵的,也都挺好。
左拖右拖,住到初十,他們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余奶奶這裡有大堂嫂照顧,餘二嬸也經常會回來看看,沒什麼可操心的,初八那天,余喜山還帶著余奶奶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不過老人嘛,功能退化什麼的,都是正常的,家屬要理性對待。
「你們是去奔前程,去吧,別操心家裡,有招娣在吶。」余奶奶還是把余喜山當成余建國,或者是把喜安當成了喜齡,把喜齡當成喜安。
不過老太太似乎也沒什麼煩心的事,她記憶最多的就是以前日子還算好的時候,沒記著後頭吃苦的日子,糊塗一點,其實也挺好的。
她們在家這幾天,余小寶就來了一次,耳朵上還掛了紗布,大概是因為余建國堅持要他塗藥,為了以後手術做準備。
余家人的個子都不低,余小寶因為瘦,格外有些抽條,余喜山還偷偷問了餘二嬸,是不是余建國賺不到錢,余小寶餓成這樣子的。
「這都什麼年代了,吃飽飯肯定是沒有問題的。」跟著余建國,吃不吃得好就兩說了,餘二嬸白了余喜山一眼,她是沒借錢給余小寶去治耳朵,但是多年也是處了好幾年的侄子,家裡做了好吃的,她也經常把人接來改善伙食的。
打那次無意中撞見後,余小寶就不再來了,余喜齡也沒問過。
余奶奶現在也把余小寶忘了,哪怕她前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這個孫子,她現在記憶里只有餘喜齡姐妹三個,更多的時候,只有餘喜山一個。
當然還有別的可能,余喜齡看了眼昏昏欲睡的
余奶奶,搖了搖頭,甩掉了腦海中的想法。
余小寶這幾年越長越大,臉上已經有了葉聽芳和余建國的影子,村里好些人以前還念叨余小寶怕是葉聽芳和別人的兒子,這幾年也都不說了。
事實上,如果余小寶真是葉聽芳和別人的兒子,說不定余喜齡還能對他好一點兒,至少余建國婚內出軌沒有留下罪證。
村里余建國批下來的那塊宅基地,已經建了個屋子的牆墩出來,聽村裡的人說,應該是無限期停工了,什麼時候余小寶的耳朵治好,什麼時候才能再起新屋,不過那時候余建國還有沒有錢都還兩說。
餘二嬸不想借錢給余建國帶餘小寶治耳朵,倒是樂意借錢給余建國把房子砌起來,畢竟那耳朵醫生都說了沒治,余建國不信而已,錢拿出去就是往水裡砸,但是砌房子,那就是個實實在在的錢。
「我的意思是讓你二叔來監工,反正就是砌個三間房的小平房,用不了多久的時間。」餘二嬸一邊幫著收拾行李,一邊跟余喜齡說她的打算。
這些年餘二嬸家裡越過越好,市場的鋪子生意也非常好,手頭寬裕,餘二嬸也不再記著年輕時候的那點事兒了,實在是余建國父子現在太過可憐,她就當是給子孫積福了。
余喜齡如今對余建國的態度,已經沒有恨了,當然她也不可能原諒他,余建國就是再落魄,那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她現在看他跟陌生人似的,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雖然她自己是這樣的態度,但余喜齡從來沒有要求過別人也是這樣。
餘二嬸要幫,她不會阻止,也不會支持,「你跟二叔商量好了就行,不過你要真這麼幹,還是得防著些葉聽芳,聽說她現在過得不是太好。」
保不定還有賴到余建國的這一天,余建國對葉聽芳再恨,那也是他曾經的真愛呀,白月光雖是被砸到了泥里,葉聽芳真豁出去賣慘,未必就完全不能打動余建國,他們還有一個兒子,要是余小寶跟余喜山一個性子呢?
「別別別,我不要,你自己拿著。」余建國有些窘迫地推余喜山遞到他面前來的皮包,他知道那裡頭裝的應該是錢,越是知道,他心裡就越發不好受。
他也沒想到會在掃大街的時候遇到余喜山,看了眼余喜山身上合身的西服,再看看自己打著補丁的勞動布舊衣衫和沾了污漬的藍色袖套,他剛剛才掏了一個垃圾堆,余建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怕身上的髒東西弄到余喜山身上,也怕自己的身上的味道熏到他。
余喜山看著余建國這個樣子心裡就發酸,想著給點錢,就當是回報他小時候的恩情吧,從此以後他也不欠他的了,「你拿著吧,帶小寶去治病也好,建房子也行,拿著吧。」
錢不少,整五萬塊,村里建個平房也就幾千塊錢的事,治病應該也是夠了的。
余建國又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掛著有些討好的笑,有些貪婪地偷偷看了這個好些年沒見的大兒子一眼,「不用不用,我還能動能掙,我聽說,聽說你和喜安要出國外了,那可是個花大錢的地方,你自己收著,我不要,好好念書,出息了就好。」
錢就舉在半空中,余建國執意不收,余喜山嘆了口氣,他沒時間再在這裡跟余建國說下去,他跑這一趟也是瞞著余喜齡和喜安偷偷來的。
想了想,余喜山直接把皮包放到余建國的斗車把手上綁著的蛇皮袋裡,他有注意過,那裡頭裝的是余建國撿的易拉罐子瓶子,裝進去前他都會倒乾淨水,用塊抹布擦擦。
「錢要是有剩餘的,你自己也去醫院看看吧,我看你這樣子……唉,沒什麼,你自己注意身體吧。」余喜山嘆了口氣,說完就走了。
心急著想掏皮包出來的余建國,看著余喜山大步走遠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人就僵在那裡,一時間老淚縱橫。
葉聽芳本來偷偷盯著這邊的情況的,只是隔得遠,她看不太清,只知道余喜山要給一個黑色的東西給余建國,看著像一捆衣服,或者是布料?也可能裡頭包著錢。
本來余喜山走的時候,葉聽芳會上前去看看的,結果她剛走出幾步,就見余建國哭了。
葉聽芳給嚇住了,多少年了,她也沒見過余建國哭,日子再糟糕的時候,也沒見他哭過,這比余建國拿著刀逼著她的樣子,還讓她害怕。
但是她再不想辦法,她和外孫子就都要餓死了,葉聽芳想了很久,決定還是去找余小寶,不管怎麼說,那是她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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