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握著腰間的配槍。
心臟嘭嘭直跳,猶如一艘頑強的破冰船,盪清體內的堅冰。
對於恐怖街的由來,王先生含糊其辭,避而不談。
趙琢影有了大概的評斷。對於世間運行的深層規律,這位王先生知之甚少。
他所掌握的是,在底層摸爬滾打的寶貴經驗,而不是追求出路,追求答案的長久之道。
不過,他的話極具煽動性,一不小心,就落入了思維陷阱。
趙琢影環顧四周。
飯店門口掛著一幅招牌,銘刻著「棕熊飯館」四個大字。
其餘的店門紛紛緊閉,毫無生氣,透露著破敗不堪的腐朽氣息。
街道兩側,樹立著一排排整齊的綠植,無風自動。
濃重的油煙,以及尋常的煙火氣,全然占據著他的身心。
離開小飯館之後,他真正地開始懷念那股氛圍,亦如懷念他的父親。
一塊孤零零的指路牌,在風中守望著來者。
指向左側的箭頭,以大號的字體標明著「中心廣場」,率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過,令他感興趣的是右側的箭頭,標明著「新時代文學社」。
面對重大抉擇的時候,人們或許是一意孤行,忍受著嘲弄和非議,不被任何人理解;或許是左右搖擺,做個縮頭烏龜,安穩度日。
可悲的是,他耗不起,他註定一條路走到黑,即便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也不可回頭。
這時,一陣柔弱的叫聲響起。
他低頭望去,那隻黑貓不知何時跟了過來,舔舐著他的鞋面,添上一道道鋥亮的痕跡。
它變得異常乖順,刮蹭著琢影的褲腳。
在它漆黑的毛髮下,隱匿著矯健的肌肉,狀如一把死神的鐮刀,在低空盤旋,伺機待發。
短暫的示好過後,它謹慎地匍匐在地面上,眼露精光。
「看來,這位王先生,或者說是棕熊胸無點墨,才疏志大。他的思想有好,也有糟粕,需要理智地看待。」顧湘說道。
突然,黑貓咧開嘴角,口吐人言:「辯……證法。」
有的人,終究被埋沒在時代的浪潮中。
有的人,在浪潮之中屹立不倒,凝望著無數的後來者。
趙琢影的心中已有見地。
「去新時代文學社,見見世面,那裡有更適合我的廣闊天空。」
至於貓說人語的奇異現象,二人早已麻木,甚至抱有「不過如此」的僥倖心理。
古樸的石板路,二人一貓,孤獨地朝著右側的岔路進發。
原本清晰明了的腳步聲,愈發雜亂,在寂靜的街道上,踩踏石板的響聲紛至沓來。
心臟再度響起擂鼓聲。
一株株綠植比起初次經過時,與他們的距離愈發縮短,仿佛生了腿腳似的,一直瑟瑟縮縮地跟在他們後面。
趙琢影的手伸向腰間,精神緊繃,時刻準備著掏槍。
砰的一聲。
空蕩的街道上,吹響了戰鬥的號角。
牆面上的爬山虎迅速蔓延。
藤蔓猶如柔軟的觸手,避開彈孔,緊貼著牆面,洋洋灑灑地向他襲來。
僅僅一個照面,他的手腳便被雙雙捆住,動彈不得,心底的悚然到達頂峰。
樹幹上浮現出一具具鮮活的人形,圓睜著怨恨的雙眼,直視著他,並發出嘶啞的叫喊聲。
黑貓輕嘆一聲,伸展前肢,向著綠植大軍風度翩翩地走去。
樹木紛紛讓道,快速擺動著根部,請出一棵枝幹粗壯的老楊樹。茂盛的樹冠透露著巨大的威壓,目測有近百年的歷史。
趙琢影心臟驟停,明顯看得出來,它的五官堅毅,眉毛粗重,是綠植大軍中的主心骨。
黑貓一躍而起,猶如一顆碩大的黑珍珠,落到老楊樹的枝梢上。
黑貓與楊樹,兩種毫無關聯的動植物,此刻在趙琢影的眼中,仿佛在耳語著什麼一樣。
他看到墨綠色的樹冠憤然顫抖,瑟瑟的樹葉搖動聲,摻雜著一陣急切的抱怨。
「可惡的詛咒。居然連你也變成了這樣子,看來時代是變了,我們的大勢已去。」
「是啊,該瞧瞧新時代了,年輕人搞出來的,總比我們強啊。」黑貓含糊不清說道。
突然,老楊樹轉向趙琢影,莫名其妙地問道:「年輕人,你了解自己的宿命嗎?」
趙琢影的心臟漏跳半拍。
此刻,他正狼狽地掙扎著,猶如掛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佯裝平靜地反問:「我的宿命,是什麼?」
「孤獨地擁抱輝煌,孤獨地走向滅亡。」老楊樹不動聲色地答道。
「既然是宿命,我就沒有別的選擇,一切天註定,一切天知曉。」趙琢影說道。
四周的樹木搖動著枝葉,猶如看熱鬧的群眾,或是失去領頭羊的羊群,時而激動,時而落寞,毫無各自的主見。
眼見氣氛有所緩和,黑貓躍下枝梢,甩了甩身上的灰塵,頭也不回地離去。
二人亦步亦趨,跟在黑貓的身後,細緻思考著那些雲裡霧裡的對話。
按照直覺,這些對話跟他們所探尋的真相近在咫尺。
腳步聲漸漸變輕,街道上回歸寧靜的氛圍。
空蕩的大街上,只有幾片飄動的落葉,證明著它們的到來。
用不了多久,這些僅存的痕跡,將被歷史之風無情地抹除。
趙琢影停住腳步,拉住顧湘,等到黑貓的身影逐漸遠去,開口說道:「顧湘,你跟黑貓都是俱樂部的成員,我說的沒錯吧。」
顧湘平靜地問道:「所以,你的依據是什麼呢?」
「在醫院裡,你準確無誤地喊出我的名字。而且剛才,那群不講道理的老樹將我捆住,卻唯獨忽略了你。」趙琢影后退一步,雙手叉腰,咄咄逼人地說道。
眼見著矛盾一觸即發,顧湘同樣後退一步,溫和地說道:「人心底的成見,會毀掉他原本的判斷力。就算我說不是,恐怕你也不會輕易相信。」
「怎麼會呢,我這句話的含義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趙琢影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乾笑兩聲。
二人追上黑貓的步伐。不遠處,文學社的大門虛掩。
門框間纏繞著層層蛛網,陰森可怖,足以證明這裡是無人踏足的禁地。
門邊掛著兩幅絢爛無比的金匾,極為亮眼。右側書寫著「升官發財請往他處」,左側則書寫著「貪生畏死勿入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