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冷冷地吹在我的身上,但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甚至內心火熱,我心跳很快,跑著追趕兩步。
那黑影卻像是始終跟我保持著距離一樣,永遠在我前方五十米的位置。
月光陰冷地照在地上,直到村口的一塊墳地。
我看到那黑影終於停下了腳步,他伸出手,指著荒草叢的方向。
遠遠的,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被懸掛在半空中,就像是一件乾癟的舊衣服。
我心下一驚。
顧不上哭,顧不上喊,我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我腦子很亂。
到現在我都記得,那是一棵古樹。
小時候,我媽曾經帶我在這古樹處玩耍。
那時候她總是會心煩,因為我奶和我爺總會給他臉色看。
我那時候還小,大人們總以為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小孩子成熟的速度,比他們以為的還要早。
我還記得五歲那年,我媽帶我到這棵樹下玩耍,直到入夜,她都沒有準備帶我回家。
其實那天,我知道我媽為啥傷心,但是我不說。
說了,我媽會更傷心。
那天,我奶苦口婆心地勸我媽,說讓她答應帶著我嫁給村里六十歲的單身老漢。
一來,那老漢家裡有好幾畝地,有錢,但是無後。
定會對我好。
二來,也讓我媽饒了我爸,讓我爸能好好續個弦,好好給他們老韓家傳宗接代。
我媽一句話都沒說,哭紅了眼睛,拉著我的手走出了院子。
我仍記得那天晚上,我奶看到我媽又把我帶回來的時候,臉色難看。
她狠狠地瞪了我媽一眼,就轉身回了屋。
一直到後半夜,我奶和我爺的屋裡還傳來吵架的聲音。
我媽就躺在我旁邊哭。
我爸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我管不了大人的事,我爸總是這樣,有時候,一連幾天都不回家。
我媽像是也已經習慣了這件事。
其實她比誰都清楚,我爸就是出去鬼混的。
有一年回家,還染上了難聽的病。
我媽遇到了事,她只會一個人哭,還不敢大聲哭。
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想著,總有一天,我一定哦要帶著我媽離開這個家。
但是現在。
夜風中,我跪倒在荒草地上,一切,好像都來不及了。
我今天才剛剛長大成人,我媽就等不了我了。
她清瘦的身影懸掛在半空中,低著頭,兩隻纖細的手耷拉在兩邊。
我看到她睜著眼睛,雙眼已經布滿了血絲。
一滴,一滴的血水從她心口的位置流淌下來,染紅了綠油油的草地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熱烈而令人焦躁。
我哭不出聲音了。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也不是沒有想過,我媽可能真的會死在我前頭。
但是眼前的情形,卻是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
「媽......」我欲哭無淚,心口堵得慌。
是我害死了我媽......
我輕手輕腳地上前,抱住我媽的雙腿,小心翼翼地將我媽的屍體從懸掛在樹枝的繩子上抱下來。
我媽身體還柔軟著,她的心口,一個黑黝黝的大洞。
我喘不過氣,用手蓋住我媽心口的傷口。
她的心臟消失不見,我瘋了一樣用手在我媽那一灘血的旁邊尋找著。
我不想讓我媽死無全屍。
任憑青草劃破了我的手指,任憑我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什麼都找不到,是我對不起我媽。
我將她打橫抱在懷裡,她的身體很輕,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重量。
一步一步,我慢慢地靠近對面那個仍一臉笑容的黑影。
「是你......」我聲音嘶啞,喉嚨里發出的聲音,聽上去又像是野獸般的嘶吼。
那聲音,不是我的。
我確定。
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心情去想這些。
失去理智的我抱著我媽的屍體,靠近那個罪惡之源。
「是你殺我了媽!」我嘶吼一聲,聲音在空中迴蕩著。
那黑影默默地搖著頭,他的嘴裡好像在說著什麼,但是我一句都聽不見。
遠處,傳來一眾聲音。
我回頭,便看到村里一群成年人,手裡拿著油燈,朝著我的方向沖了過來。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在哪裡?又怎麼會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滿心疑問,沒有躲閃。
只是將懷中的我媽抱得更緊了些,慢慢後退道:「你們想幹什麼?」
那群人像是看到我懷中有需要保護的人,他們的膽子大了不少。
有人將點燃的煤油燈朝我身上扔過來。
我下意識地躲閃,護著我媽的屍體:「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火把還是燃到我的我衣服,身體被火灼燒得疼,但我始終抱著我沒有鬆手。
人群背後,我看到剛剛還一直笑著的黑影,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它就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冷眼看著一切。
「殺了他!在他沒有殺了我們之前,殺了他!」
說話的,正是剛剛在路上遇見的張大叔。
這個猥瑣的男人,讓我生厭。
我死死地盯著他的臉,他因為害怕,低著頭向後退去。
我看到村長花白的鬍子在火光中泛著白光。
看到張大娘一副憤世嫉俗的模樣,咬牙切齒。
也看到我爸的臉,他哀傷的樣子,身體岣嶁著,迫切地望著我。
我笑了,不是我天生愛笑,而是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群人在我的眼裡,看上去那麼可笑。
包括唯唯諾諾進退兩難的我爸。
燃燒的火焰已經燒到我的上半身。
我好像失去了痛感,將我媽放在一旁乾淨的草地上,輕聲說道:
「媽,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天空中下起雨來,似乎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我現在的處境。
雨水澆在我的身上。
火光逐漸被熄滅。
村民們手中的油燈,也跟著逐漸熄滅下來。
周圍的一切,重新陷入黑暗中。
「來啊!來殺我啊!」
看到我媽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死了。
原來,十八歲不是我肉體的死期,而是我靈魂的死期。
一陣驚雷劈下來。
我身後的古樹被生生地從中間切成了兩半。
夜空中,我聽到一陣尖銳的笑聲。
那笑聲不是我的,卻又像是從我的喉嚨里發出來的。
村民們把我爸推出來,讓他與我面對面站著。
我一邊唇角上揚,上前,俯身望著我爸。
他嚇得倒在地上。
我聽見我如同野獸一般的聲音問道:「告訴大家,我媽,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