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鈺睜大了眼睛：「你沒有吃嗎？」
白髮青年的手心裡，那片白色的小藥片正完好無損地躺著，上面甚至沒有任何沾濕的痕跡。
宗九瞥了他一眼：「一個小把戲而已。」
對魔術師來說，靈活變換的手指簡直就是最入門的鍛鍊。就算宗九現在雙手依舊僵硬，但他熟知各種藏匿技巧，藏個小藥片綽綽有餘。
別說是一直跟在他旁邊的盛鈺了，就連彈幕也驚訝無比。
【哇，我剛剛明明看到他把藥片扔到嘴裡了，還喝了好大一口水】
【對啊對啊，我也看到了！而且那個陰森森的護士長明明一直盯著他】
【難道是道具？？？不可能啊，他不是個新人嗎，哪來的道具】
【如果沒道具，那豈不就是憑本事藏的。這一招瞞天過海厲害啊，這個新人果然有點東西】
盛鈺的驚呼吸引了所有人，餐廳里其他練習生看到宗九手上那塊藥片，紛紛神色各異。
講道理，其實不管老人還是新人，僅在身體素質這點上，差距都是不大的。
無限循環的規則十分苛刻。人類永遠屈居於鬼怪的食物鏈之下，而求生者也無法脫離「人類」的種族範疇，即便在特殊的高級副本里有了種族轉化的奇遇也一樣，骨子裡是人類，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不管經歷了多少個副本，都無法改變這兩點。
求生者可以在副本里根據npc透露的線索搜集到不同的道具，並且依賴這些道具的能力來保住自己的性命。
每個副本結束後結算的求生點數則可以用來強化自身，或者強化已有的道具等。但不管再怎麼強化，都無法超脫人類的普遍界限，例如一個人再怎麼強化自己的力量，他也不可能憑空舉起一棟大樓，成為綠巨人那樣的存在。
再加之比起強化道具來，強化自身所需要的生存點數實在太多，所以除非手上實在沒有趁手的道具，一般都不會有人選擇直接強化身體。
這造成的後果就是，由於事出緊急，在一圈護士的嚴防死守之下，幾乎整個餐廳里的練習生都把藥吞了下去。雖然如今不少老人當機立斷跑到一旁的垃圾桶去催吐，但到底藥片已經入胃，或多或少會有些作用。
一圈看下來，除了宗九以外，只有三個人完全沒有讓藥進入口腔。
諸葛暗和彌賽亞這兩位是S級大佬，手段超乎常人想像，略過不提。秦也則是直接硬生生靠著身體蠻力把藥片捏成了齏粉，躲過了護士的眼睛。
「我就說這個新人不簡單」
賀建藍從嗓子眼卡著的地方挖出藥片，臉色難看。
作為有幸和S級A級大佬一同未服藥的人，宗九受到了熱烈的視線洗禮。
不僅僅是早就對他有所防備的賀建藍，就連諸葛暗也紆尊降貴瞥了他一眼。
因為剛才那一手，盛鈺看著他的眼神崇拜無比，儼然就是一副小弟看大哥的模樣，甚至還十分上道地改口，一口一個「九哥」，叫得別提多甜，很是讓人受用。
方才護士長提了一句牆上貼著的日程表，不少練習生都圍過去看。
日程安排表旁有一張精神病院的樓層平面圖，上面標示了這一層所有的房間和設施。
這裡是一樓，建有餐廳，圖書館，還有一個多媒體室。
「吃完晚飯是自由活動時間原來下午我們就洗漱過了，十點半上床睡覺，十一點查房。」
盛鈺湊了過去，一字一句地念：「明天早上七點起床，啊，每天晚上都要定點服藥！」
新人練習生們頓時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欲墜。
現在藥效上來了，不少人都開始眼皮打架。
盛鈺更是一臉慌張，「怎麼辦，九哥，我現在吐不出來那顆藥。」
宗九正想開口，金髮聖子卻忽然緩緩從新人的擁簇里走出。
「諸位，不妨聽我說一句。」
吵鬧的人群頓時靜了下來。
彌賽亞面帶微笑，語氣溫和，湛藍色的眼眸就像希臘午後從愛琴海上吹來的暖風，並不讓人感到高高在上，反倒沁人心脾。但沒有人敢就此小覷。
因為他胸口上那個掛著的S級和旁邊小小的7。
7，自然有這個資格。
「主系統雖然將這一關設置成個人秀關卡，但這並不代表副本難度有所降低。」
為照顧新人，彌賽亞特地舉了個例子。
「根據我們老手的經驗，如果是普通或者難度較低的副本，主線任務一般是逃出精神病院，或是進行某個物品和線索的定向解謎。但這個副本沒有，它的主線任務僅僅是要求我們存活三天。」
「——這就意味著，練習生只需要活下來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弄清這個醫院到底發生過什麼，又掩埋了什麼真相。因為這些在主系統里設置的難度，都不如活下去重要。」
練習生們恍然大悟。
當生存被抬高到和解謎統一等級，那就意味著在這個副本里，活下來，就是最大的難點。
想通這一點後，所有人不禁四肢發冷，遍體生寒。
「這樣的難度，我建議大家不如選擇抱團活動。」
彌賽亞說：「雖說個人秀的目的是表現自己，但主系統並沒有說不允許練習生合作，我們沒有必要為了生存將矛頭指向同胞。」
見還有新人似存猶豫，金髮聖子再接再厲，「諸位放心，無限循環的規則嚴禁求生者們互相殘殺。這一點方才精神病院的護士也說過。」
「求生者的敵人從來不是求生者，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就是那些東西。」金髮聖子意有所指，「等級評估固然重要，但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先從這個副本里活下去，不是嗎？」
這一番話有如醍醐灌頂，將渾渾噩噩的新人們完全點醒。
沒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等級評估或者淘汰不淘汰，那都得有命活到那個時候。
如果連這三天都活不下去，他們連評估的資格都不會有。
越來越多的新人站到了金髮聖子的身後。
說來也奇怪，在護士離開後，整個餐廳都好像空了一樣。
排隊打飯的窗口大媽收了攤，那些五大三粗的護工也不知道哪去了。他們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病人NPC都沒見到，只有掛著牌子的練習生們在這裡嘰嘰喳喳。
或許這樣的情況在精神病院裡十分常見，只要他們沒有違法護士長所說的規則，自然無恙。
新人們做出選擇時，老人們明顯考慮得更為周到全面。
「走吧，這個副本明顯沒有那麼簡單。」
賀建藍嘆了一口氣，拉著秦也一起也站了過去。
以前在無限循環的時候都是團隊行動，可以放心的將後背交給自己人。
本來無限循環就已經足夠恐怖了，要是自己窩裡反，那還得了？
可偏偏這個副本里，主系統明確點出了他們之間存在著一個內鬼，搞的老人們人心惶惶。
彌賽亞會說出這一番話，其實並不意外。
因為眼下不管內鬼存在與否，抱團都是最好的辦法，對新人對老人都一樣。
宗九站在一旁圍觀了全程，也不出聲表態，反而默默地往聖子那邊挪了幾步。
【太厲害了，這種號召力，不愧是聖子】
【這個場地有個領導者是真的幸運啊，隔壁另一個場地的直播里，詛咒小隊和夜族的人就差沒打起來了，現在正在互相暗地裡掰頭，新人直接淪為炮灰】
【確實，換個人還真不一定能有聖子這樣的號召力，在新人面前他是S級大佬，老人里對他信服的也不在少數】
【只有我一個人在意諸葛大佬嗎我覺得諸葛大佬就不是那種會循規蹈矩的人（捂臉）】
最後所有人都表明了立場，只有一個人還站在圈外。
黑髮男人身形瘦削如竹，雙手抱臂，眼眸如同寒潭般深不見底。
在聖子激情演講的時候，他站在牆邊看日程表。等到彌賽亞講完後，他也沒給那邊已經結為抱團聯盟的人眼神，直接原地轉身離開，留下一個冷漠孤傲的背影。
宗九從人群的縫隙里看了一眼，確定了那個方向是樓梯。
等那個背影消失在黑暗後，才有人低聲開口，「我的媽，那個人氣場好強。」
「我們都選擇了結盟，怎麼就他一個人不合群？」
眾人心有餘悸，「主系統不是說有人拿到了不同的身份卡嗎？你們說會不會」
彌賽亞皺了皺眉：「那個是3的諸葛暗，智謀過人，實力深不可測，選擇單獨行動也無可厚非。在一切都還沒有蓋棺定論的時候，不要把無謂的懷疑附加到他人身上。求生者理應統一戰線，這種話心裡想想就行了，沒必要說出來傷和氣。」
那個新人哪敢反駁，只如小雞啄米般點頭，生怕大腿對他生出不滿。
見新人態度誠懇，彌賽亞便略過這個話題，「好了，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就趕快抓緊時間討論一下後續安排。」
「現在有強烈困意的，或者是剛才催吐沒能把藥片吐出來的，請站到我的右手邊；沒有困意，剛剛沒有吃藥或者是把藥吐出來的，請站到左手邊。」
金髮聖子有條不紊地組織著餐廳里的練習生，等到所有人站好後，他才朝著右手邊開口，「藥的成分未知，但從如今服藥後表現出來犯困的症狀看，應當是鎮定劑抗抑鬱一類的精神病常用藥物。可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你們就出現了作用，說明用藥劑量大如果你們選擇繼續搜集信息的話，很有可能會在中途直接倒下。」
「對此我的建議是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不如早點回宿舍去休息，保存體力。」
聽了這番分析，吃下藥的練習生紛紛目露恐懼。
「可，可——」
睡覺？
別說是老人了，就算是新人也知道，在恐怖副本里呼呼大睡無異於找死。
更何況他們還都是單人病房，若是發生什麼根本無法預料。想起負一樓宿舍里那陰森森逼仄的環境，在場的練習生即便再困，也沒人敢率先邁動腳步。
「別怕。」彌賽亞給了他們一個安撫的神色，「大家可以分成兩組，睡在同一個宿舍。」
「這樣應該不符合規定吧？」有人憂心忡忡。
聖子笑笑：「怎麼不符合規定？護士長列出的幾條規定里可沒有說不允許多人同宿舍。再說了，現在才八點，日程表上顯示查房時間是十一點。你們現在就睡，等到查房的時候你們肯定都因為藥力作用進入深眠，即使是護士帶著護工一起，也不可能把你們一個個叫醒，讓你們回到自己的宿舍吧？」
別說是求生者了，就連彈幕也聽得一愣一愣。
【臥槽，這個辦法真的絕了，如果按照這個辦法，至少第一個晚上應該能夠安穩度過了，我之前完全沒想到！】
【真的厲害啊不愧是排名第七的S級，這種時候才能體會到大佬和吾等凡人的差距】
【樓上說的太真實了。難怪別人都說頂級求生者是德智體全面發展，以前沒開直播的時候還真體會不到這種差距，現在看直播才知道，在副本里真是各種素質都重要】
【最難得的還是聖子喜歡站在群體的角度思考，換成普通人我覺得我要是有聖子的實力，第一反應肯定是和諸葛大佬一樣，做一匹孤狼】
雖然在恐怖副本里並不是人多力量大，但落單死亡率百分之九十這個道理大家還是都懂的。這麼多人一個宿舍，出事的風險和機率都大大減小，的確是上上之策。
彌賽亞既然拿出了讓眾人信服的辦法，於是吃了藥的練習生便就地分了兩個組，成群結隊到樓下睡覺。
又一輪催吐失敗的盛鈺耷拉著耳朵，朝著宗九揮揮手，跟著大部隊下樓了。
原本一大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十個。除了彌賽亞這個S級外，還有幾個把藥卡在喉嚨摳出來的A級和B級，連C級都沒有一個。
在這種情況下，掛著藍色E級牌子的宗九就格外矚目起來。
「大家都是老人，想必不需要多講。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新人們走後，彌賽亞的臉色嚴肅不少，「這一樓有圖書館和閱覽室，我們分組去搜集信息。」
「雖然是求生型副本，但主系統不可能一點提示都不給。事關生存，大家務必仔細，不要錯過任何一個信息。」
眾人都點頭，金髮聖子又將視線移向了站在一旁的宗九，「這位小兄弟就和我一組吧，也好有個照應。」
宗九可有可無地點點頭。對自己即將和S級組成搭檔的消息反應平平。
他好歹看過一點原文，知道有事彌賽亞和說的有出入。
無限循環的確有求生者不可互相殘殺的鐵律，但若是「不小心」致死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鬼怪可怕，這不錯。但人心卻是比鬼怪更可怕的東西。
再說了，最後只能活下來一百人，驚悚練習生的賽制就擺明了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競爭對手的局面。到了節目後期，互相殘殺可以說已成定局。
只不過現在驚悚練習生比賽才剛剛拉開帷幕，習慣了團隊合作的求生者們還沒有辦法這麼快改變這種人類都是同類的思維定勢。所以大家一時扭轉不了思維，也正常。
彌賽亞不說，倒也不能算故意隱瞞。有老人意識到了，卻也還是選擇團隊合作，沒有吭聲。畢竟這消息要是明說，只會讓原本就浮動的人心越發焦躁不安，不說也未必是件壞事。
宗九一邊思考，一邊同沒有吃藥的練習生們行走在一樓的走廊上。
這條走廊上的燈光比起負一樓要亮上不少，兩邊的牆也明顯翻新過，就連藏在角落的污垢青苔也少見。
吃完飯後，距離原文裡原主的死亡時間則更近了一步。
宗九沒法將原主的死亡精確到幾分幾秒，但他卻清楚地記得其中過程。
劇情大體並無偏差，原文也是聖子提出合作，將練習生分為探查和睡覺的兩隊。只不過原主跟著睡覺小隊去了樓下，在搬被子的時候臨時感到尿急，約了個新人一起去廁所，然後達成完美送首殺成就。
想要避開原主的死亡簡直再簡單不過，只要在這段時間裡別去負一樓的廁所就行。
思考完畢後，宗九將注意力投到了眼前的工作上。
他們站在閱覽室里。這裡堆放了大量的陳年報紙，查閱起來十分麻煩。
雖然辛苦，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的。
很快，閱覽室里的練習生就找到了幾篇專題報導。
老舊報紙上面十分隱晦的提到這家精神病院原址是幾十年前一個軍/事/基地。後來在戰爭中發生了一樁十分可怕的事件而廢棄，曾經還一度因為鬧鬼而無人居住。沒想到幾十年後被不知名商人買下，只草草粉刷了一遍便改造成了如今的精神病院，面向社會開放。
所有老人都鬆了一口氣。
原先他們都被彌賽亞那番話嚇到，卯足了勁。好在這個副本的信息獲取並不太難。
按照恐怖片的套路，幾十年前的舊事估計就是這個副本的源頭所在了。雖說主系統發布的任務里並沒有要求他們弄清楚恐怖的成因，但想要活下去，多半秘訣還是和源頭息息相關。如果運氣好能搞清楚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還能夠趨利避害，安穩地活過三天。
可是，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宗九摸了摸下巴，忽然聽到聖子溫潤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冒昧一問，你的手是不是？」
白髮青年身上無一一處不美，他無疑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存在。
在這種完美的對比下，那一點點瑕疵便顯眼無比。
彌賽亞也是在宗九低頭翻閱報紙的時候才注意到他雙手的不正常僵硬。
或者說，是當事人故意讓他注意到的。
宗九的脊背一頓，「是啊。」
他並沒有試圖掩蓋自己手上的問題，反而就著力道，有些費力地抽出報紙，「是粉碎性骨折。」
【臥槽，難怪我之前就感覺他手的姿勢有些彆扭，原來是粉碎性骨折！】
【我的天手部要是粉碎性骨折了，就算穿了鋼針後恢復勢頭好，那也絕對會留下後遺症，肯定會影響日常生活的】
【這個也要分嚴重程度吧，粉碎性骨折也一樣，如果太嚴重了那基本手就是廢了，如果是簡單的斷裂，只要好好休養還是可以恢復正常的】
【什麼，樓上竟然有人看出來了，我完全沒發覺啊，貓貓痴呆】
「我很抱歉。」聖子臉上出現怔愣的神色，猶豫了一下，「介意讓我看一下嗎？」
白髮青年將手遞了過去。
下一刻，金髮聖子的指尖上冒出一團淺淺的金光，不過片刻又消隱無蹤，暖洋洋的。
宗九猜，這應該就是原文裡提到過的特殊道具了。
換句話說，是讓彌賽亞成為7，被萬人敬仰，賦予聖子稱號的關鍵所在。
「抱歉這種程度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彌賽亞搖搖頭，湛藍色的眼睛落在面前這雙修長好看的手上，寬慰道：「雖然無限循環不是什麼好地方。但不得不承認，這裡能夠創造許多奇蹟。」
「你的意思是我的手有恢復的可能？」
「是的。」彌賽亞耐心地說，「只要有足夠的生存點數，主系統會十分樂意為你治療。曾經我在一個副本被穿透了半邊心臟，只花費了三秒鐘就被主系統恢復如初，活蹦亂跳。」
原文裡只描述過作死可以增加評分，倒是沒說生存點數的獲取方式。
「那生存點數要怎麼獲得？」宗九拋出問題。
「按理來說，評分越高，結算的時候得到的生存點數就越多。當然，如果你能完成額外的特殊任務，生存點數也會增加。」金髮聖子作沉思狀，「這一點在驚悚練習生的規則上應該也是通用的。」
想要評分高，作死去進行險境挑戰就完事了。
但換個思路想，既然能夠增加評分，獲得大額生存點數，似乎也正常。
宗九的眼眸閃了閃。
想快點恢復自己手指的靈活度，勢必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永遠是通用的道理。
既然有一條路擺在他面前，那自然是——
宗九順手撈過一旁的原子筆。
聽到報紙放下的聲音，彌賽亞疑惑地抬頭，「你要去哪？」
白髮青年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上個廁所，馬上就回來。」
「我和你一起吧，現在落單可不是個好決定。」金髮聖子不贊同地皺眉。
「還是不勞煩聖子大人了。」
清越的聲音從昏暗的走廊遠處傳來。
「我沒有和別人一起尿尿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