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吞吞的過,聖誕節也終於如約而至。
到處都張燈結彩,街角布置著掛好彩燈的聖誕樹,商場也一遍遍循環著聖誕頌歌。
今年的聖誕節似乎格外的冷,看起來就是一副要下雪的模樣。
不過高級公寓所在的這座城市臨海,維度也算不上高,想要下雪倒還真是件難事。
宗九醒的很早。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打掉惡魔搭在他身上的手,踩著地毯就走到了衣帽間。
冬天太冷了,所以公寓裡暖氣一般都是往最高的開,只要不出門,在室內穿短袖都可以。但其實這個溫度並不是讓宗九感受的,而是某些人太冷了,冷還喜歡往別人身邊湊,煩不勝煩,最後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宗九隻好黑著一張臉把暖氣開到最大。
等到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差不多天也蒙蒙亮了。
魔術師從咖啡機下端過咖啡,將烤麵包機里烤得焦黃的麵包片夾出來,抹上一層厚厚的番茄醬,順勢站在餐桌前準備給自己扎個頭髮。
下一秒,布滿傷疤的手擦著他的指尖而過,熟練地接過白髮青年手上的皮筋,將他那一頭如同月光般散落的銀白色長髮攏起。
男人懶洋洋地站在他的背後,一邊操縱著陰影幫魔術師按摩腰間,一邊五指成梳,將髮絲攏在手間。
宗九也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對方梳理著自己的頭髮,眼眸深處卻依舊清醒。
他將盤子放回到廚房,順手拿起一條厚厚的羊絨圍巾,戴上口罩和墨鏡,「走吧。」
如果放在往年,宗九公寓所在的城市距離舊教堂所在的小城隔了不知道有多遠。每次都得提前幾天在小城的酒店裡訂好房間,坐飛機趕過去。
但現在不需要了,有惡魔這麼一號人在,只需要穿梭陰影就能輕而易舉地到達,大大節省了花在路上的時間。
黑髮惡魔哼笑一聲,反手扣住他的手。
下一秒,游弋在房間周圍的陰影就從地上突刺而起,在他們面前生成一道不斷流淌的不詳穹頂簾幕,一眼望不到盡頭。
墮入陰影的感覺已經不是宗九第一次品嘗,就在不久前,他和惡魔打賭輸了後還被迫體驗了一把被陰影包圍的感覺。
對於人類來說,這個異度空間無疑很冷,也很黑暗,透不出一點光。
因為這些陰影是不斷流淌的,所以就算宗九有著優秀的夜視能力,也無法窺見這個空間的絲毫。
他只能被惡魔牽著手走。
宗九沒有意識到,這對於他來說,將自己置身於一個無法掌控的範圍,事實上已經是一種信任的表現。總有些東西會潛移默化地在改變。
走了沒多久後,豁然開朗。
他們出現在一條狹窄昏暗的小巷內。
「下雪了。」
驟然從溫暖的室內暴露在零下幾度的空氣中,魔術師不由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口罩周圍泛起一層白霧。
地上是厚厚的雪,沒有任何腳印的痕跡,鬆軟地像是踩在雲端。
城鎮裡出奇的安靜,只能聽到遠處教堂敲鐘的聲音,空蕩蕩地迴響在上空。
聖誕節的信仰意味十分濃重,對這座宗九小時候生活的城市來說,這裡的人普遍都有信仰,一放假放七天,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商店也關門。
但宗九公寓所在的沿海城市就不同了,那裡過的是春節,根本不興聖誕節這玩意,大家還是該幹嘛幹嘛,絲毫不care。
走到一半,宗九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忘記買花了。
老修女生前很喜歡花,所以每次回來,宗九都會帶上一束花。平常都是酒店幫他準備好了,這一次通過快捷陰影旅行,竟然一時半會沒能想起來。
無法,宗九隻能在這條街上逛一圈,期待找到一家還沒有關門的花店。
幸運的是,街角有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只不過是一家飾品店。
這座小城也算是一座主業發展旅遊的城市,有著許多當地特色的飾品,平日裡各種小店分布在老巷周圍,五花八門,裡面賣什麼的都有,有手工工藝品,也有當代偏門的巫術紀念品。
站在門口的店員看了他們十指相扣的手一眼,立馬露出熱情的笑容。
「聖誕節快樂!要不要送您愛人一枚我們當地的鮮花戒指?」
宗九:「」
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還是大半年前那個賣玫瑰的小女孩。
在身側的黑髮惡魔愉悅地輕笑里,魔術師就像欲蓋彌彰那樣飛快鬆開一直忘了放開的手,出聲否決,「不,我想冒昧詢問一下,請問你們店裡有新鮮的鮮花嗎?我只需要買些花就可以了。」
「有的,請您跟我進來吧。」
店員像是有些遺憾地打量了他們一眼。雖然兩個人都帶了墨鏡和口罩,但看身量和氛圍就知道這是極為般配的一對。
店鋪里的戒指並不如同珠寶店裡一類琳琅滿目的貴金屬,反倒透著些溫馨。
用古銅色藤蔓纏繞的戒指上精心雕琢著一朵小小的玫瑰。
等到幫魔術師將一束潔白的百合花包好後,店員還有些遺憾。
「真的不打算購買一枚戒指嗎?我們這裡有一個浪漫的古老傳說,只要在午夜鐘聲之時為您的愛人戴上鮮花戒指,就可以生生世世不分離。」
「謝謝您的好意,我們真的不需要。」
宗九禮貌地拒絕,瞪了口罩也遮掩不住愉悅表情的惡魔一眼,直截了當走出店門。
他們沿著道路一直走,盡頭就是那座老教堂。
即使過去了十年,這裡依舊和宗九記憶中一樣,有著灰色的牆和潔白的屋頂。
冬天的時候那些肥碩的鴿子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可能是宗九來的時間點不太對,這裡剛剛完成了一場聖誕節活動,門口石板路上的積雪都被踩成了冰。
天地都很安靜,雪又下大了,紛紛揚揚,像柳絮一樣飄落,看也看不到盡頭。
宗九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有一天還會帶另外一個人來這裡。
不可思議,荒謬至極,放在從前那是想也不敢想。
「等等。」
白髮魔術師停下腳步,似笑非笑。
在日光和白雪的反射下,他似乎要和身後的雪景融為一體。
「一位魔鬼進入教堂,似乎不太好吧?」
惡魔難得被噎了一下。
俗話說得好,一個謊言就要用一千個謊言來圓。
當初為了表現自己失去魔力後的虛弱,惡魔編了不知道多少鬼話,這才把青澀稚嫩的小魔術師哄上床。現在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當然,親愛的,我會在外面等你的。」
他露出一個甜膩膩的笑容,「你可千萬不要讓我等太久,聖誕節的氣息和靠近教堂都會加劇損耗我的魔力。如果魔力損耗太多,我也會心疼你的,寶貝。」
宗九:「」
魔鬼損耗太多魔力,該心疼的卻是他,這合理嗎?
白髮魔術師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教堂里。
但是在跨入教堂的那個瞬間,他臉上的表情轉瞬消隱無蹤,變得毫無波瀾起來。
這一瞬間,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那個意氣風發小魔術師的模樣,反倒更像經歷過數年深淵絕望,又在那個無限循環驚悚練習生比賽里經歷過生死相爭後成長為青年魔術師的影子。
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太多,多到最開始的戒備到現在的熟悉。不知道從何時起,習慣了孤僻一人,最討厭被人打擾生活的魔術師也在這樣多了一個人的日子裡越過越久。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記憶也在逐漸解封。
截止現在,宗九已經差不多能從那幾片記憶碎片裡分析出這傢伙有七成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麼來自地獄的魔鬼,當初說補魔的十句話估計有九句都是哄他的。
讓人的拳頭硬的不行。
到底還只是撿到了幾塊記憶碎片,面對他們曾經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失去的這段記憶在宗九徹底捋完自己的記憶線後依舊一無所獲,他的目的又是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宗九依舊一頭霧水。
但是,快了。
宗九有預感,他只需要一個契機,等待一個巧合的來臨,那些塵封的東西,不論是記憶還是過往,全部都會盡數還給他。
宗九不喜歡被隱瞞,他喜歡將一切掌握在手心裡。
或者說,這種太過平靜,沒有波瀾的日子反倒如同鏡花水月,讓人心知肚明的虛假,輕輕一觸就會碎掉。
正是因為如此,宗九才會堅持來到這裡,他需要驗證心裡的一個猜測。
然後,徹底找回自己的記憶。
等魔術師的身影消失在教堂門口後,惡魔這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變得百無聊賴起來。
快一年了。
這個副本開始快一年了。
但事實上副本里和外界無限循環的時間流速並不相同,不管裡面時間過了多久,出去後依舊頂多幾個小時而已。
這樣安逸的生活對惡魔來說更為不可思議,甚至堪稱從未體驗過的新奇感受。
過去里只有人性,鮮血和死亡能夠讓他感到興趣。可現在,魔術師成為了他永恆的樂趣之源,並且為此樂此不疲。
惡魔漫無目的地環視,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家飾品店上。
在那裡,深綠色的藤蔓上纏繞著一朵猩紅玫瑰,用不知名的方式保存固定在紅色的絲絨布上,像被詛咒的野獸玫瑰,也像B612星球永不凋零的那朵。
愛是什麼?
惡魔應該懂嗎?惡魔不懂,更不應該懂。
他想,就算心知肚明,他也永遠不會說。
如果魔術師某一天猜到,那就當做驚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