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治」突兀地提起武后,李弘怔了怔,低聲說:「父皇,咱們出來吃麻辣燙的事,千萬別告訴母后啊!她又得嘮叨了!」
又說不該在宮外吃東西,又說天熱不該吃麻辣的菜……
李治從這兩句話,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武氏沒死,當上了皇太后。
這一下,他有些不淡定了。
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但萬一李弘也是「大孝子」呢?
雖然另一個「自己」如今身體健朗,萬一還是活不過武氏呢?
李治壓住內心的焦灼,含笑聽著其他人說話,藉此打聽更多的消息。
聽著聽著,他的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去年屯田賽第一等是北海道,新羅故地。
新羅啥時候成了大唐所轄的一個道?
扶桑道今年運了一批白銀回來,這些年白銀漸漸增多,開始作為常用貨幣。
扶桑道?
不是吧!眼前這個變數把扶桑國也征服了?
「從嶺南西道通往安南的直道像一把利劍直插愛州!前年當地土人作亂,嶺南都督府派兵從陸路直壓安南,土人聞風而降!」
「說起直道,得稱讚愛州郡王。太傅離開嶺南後,一直是愛州郡王督促修路。」
「聽說,他們父子直接住在工地上,親自打石頭呢!」
李治怔了怔,愛州郡王?
再聽了聽,原來是那個本來應該起兵反武、兵敗而亡的兄長李楨。
「林邑今年又送了糧食來,說也要參加屯田比賽,希望獲得賜字。」
「爪哇人有點不老實,說好的賠償金子,還想賴帳,只好讓嶺南海軍去取。」
……當年的戰爭賠款,幾十年利滾利,爪哇怎麼都還不清,恐怕得還到子孫後代!
他們掰著手指和腳趾,都算不明白帳目,只好認了。
周圍的人侃侃而談,吃著新鮮麻辣燙,聊得熱火朝天。
李治從一開始的震驚,到麻木……最後聽到波斯可汗派了使者來給「他」這個太上皇送生辰禮,已經很鎮定了。
他淡淡
地說:「阿史那賀魯?年紀可不小了。在波斯那麼遠,還記得來朝貢,算是有心。」
李弘微妙地笑了笑,趙智也微妙地笑了笑。
他們什麼都沒說,絕對沒有內涵堂堂趙太傅的意思。
李治:……哪裡說錯了?被懷疑了?!
七郎懶得搭理晚輩微妙的眼神……沒錯!賀魯就是特意給他送禮,順道給皇帝朝貢。
那又怎麼啦?
他們是生死之交,你死我生的那種!
七郎不動聲色地觀察「李治」,心中閃過各種念頭。
這個人看李弘和新城公主的眼神很溫暖,血脈親情做不得假……聖上還是那個聖上,是他多疑了?
李治聽了一腦袋的新鮮事,離開趙府的時候,再次望了望七郎。
這個趙太傅,改變了大唐的未來嗎?
「多謝你。」他脫口而出,聲音很輕。
七郎露出疑惑的神色,聖上說什麼,他沒有聽清。
李治微微一笑,與李弘啟程回宮……他想回去看看武氏,是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夏日的夕陽如此美麗,李弘興致勃勃地說:「父皇,我們登上則天門紫薇觀的闕樓看落日吧,可以遙望洛陽城外的鄉野!」
則天門上有紫薇觀,連闕樓高一百二十尺。
此門本身是皇權的象徵,改元、獻俘受降、接見外國使臣等,都會在此舉行儀式。
李治苦笑,則天門?
神龍元年為避武氏之諱,改稱應天門。
「那就登上去看一看!」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洛陽城和他記憶中有何不同?
「父皇,這個望遠鏡給你!」登上高高的闕樓後,李弘把一個精美華麗的單筒望遠鏡遞給李治。
平板透明玻璃燒制出來後,趙太傅又讓人燒了凸透鏡、凹透鏡,做成望遠鏡。
李治不明所以地接過望遠鏡,學著李弘的樣
子使用……
整座洛陽城、城外壯麗的山河、更遠處的村莊,都籠罩在落日的餘暉中。
山色蒼茫、花木重重疊疊、巍峨的宮殿如瓊樓玉宇。
「父皇!落日是不是很美?」李弘爽朗笑道。
……今日父皇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他要讓父皇高興!
李治沒有說話,心情激動難抑。
大唐江山,還是最鼎盛的時候!不是他魂魄見過的滿目瘡痍!
真好,真好。
良久,他依依不捨地放下望遠鏡,輕輕摩挲著:「這又是趙子遜製作的?」 🄲
李弘答道:「是趙太傅的想法,讓工匠研究做成的。」
李治點點頭,忘了一眼遠處的落日,轉身說:「回去吧。」
他們父子一起去了武太后的宮殿,武太后正在和皇后說話。
見到他們進來,武太后半嗔怪半無奈地說:「你們一定又是吃飽才回來?宮中的膳食就沒有外邊的好?」
李弘笑道:「又被母后知道了,下次我帶些好吃的回來給您。」
李治沉默地看著武氏,這個他熟悉又陌生的人。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武氏。
直到他飄在乾陵之上,才發現自己錯了,他小瞧了武氏!
而現在的武氏,和他記憶中似乎又不一樣……少了一種天命的光環!
時也,勢也,命也!
時勢不同,武氏無法再走到另一時空的高度。
這一瞬間,他的心結解脫,想要仰天長嘯,又什麼都沒說。
武太后和李弘說了幾句,側頭望了過來。
只一眼,她不禁擰起眉頭。
不對勁,此人不對勁。
那複雜的情緒甚至隱隱的殺氣,是什麼意思?
目光接觸的一瞬間,李治坦然一笑,轉身離開……所有恩怨都埋葬在另一個時空,不必再問,也無法再問。
武太后:「……你們今日去了趙府?說了什
麼?」
李弘摸了摸頭:「就是吃麻辣燙,說了說屯田和邊疆的事,沒什麼特別的。」
武太后沉吟一瞬,擺了擺手:「你們先回去吧。皇后有孕在身,弘兒別總跑出去玩,多陪一陪她,這可是你自己求回來的!」
李弘和趙皇后對了對眼神,都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告退。
李弘比趙氏大很多,到了該成親的年紀,長安有名的道長明桃和明李說,太子不宜過早娶正妃。
直到趙氏到了適婚年紀,兩位道長又站出來說,趙氏有鳳凰之命。
這一下令朝野譁然,深得民望的趙宰相難得地被人彈劾,說他把持太子的婚事。
李弘見事態發展至此,連忙跳出來承認明桃和明李是他授意的,是他想要娶趙家小妹妹。
怎麼?不可以?!
百官:……可以。只要不是娶庶母,有什麼不可以!
但是你早說啊,你不說我們就誤會趙宰相了。
一個小風波就這樣結束,最慘的是明桃和明李……信口開河、信譽度受損,道長成了神棍。
明桃和明李:……無量天尊,我有一句「格老子的」,不敢說出來。
此時,回了寢宮的李治命人取出大唐的新輿圖,又命起居郎把有關趙子遜的起居注找出來。
起居郎:……現在?
他的內心充滿疑惑,只能領命去取。
李治在燈下靜靜地看著輿圖,隨後看見起居郎和小黃門抬著兩個大箱子吭哧吭哧地進來。
……有關趙子遜的起居注,那麼多?!
「起居注不都是言簡意賅的嗎?」李治不禁疑惑地問。
起居郎簡直淚流滿面,他們倒是想言簡意賅,但是趙宰相每一次給聖上寫信都是千言萬語!
關鍵還是華麗誠摯有分量的彩虹屁,他們不敢刪減。
李治帶著疑惑從頭看起,漸漸心中酸酸的,羨慕起另一個「自己」。
「天涯思君不敢忘」,與這樣一個「亦臣亦友」的人攜手開創盛世,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