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
阮素聽了以後先是一愣,後反應過來是季明崇對她說的,她抿唇笑道:「看來你能很熟練地用這個眼動儀了。」
她是高興的。
因為種種跡象表明,季明崇的腦子是沒有問題的。盛遠也很高興,在他研究的病例中,很有一部分甦醒過來的植物人,都有或輕或重的智力障礙,植物人之所以昏迷不醒,本質上來說還是大腦受到了傷害。現在季明崇的智力沒有問題,從各種檢查報告上來看,他的身體也在一點一點的復原,這對於季家來說,絕對是天大的好消息。
季明崇現在沒辦法開口說話,眼動儀也不可能真的代替他,將他所有的情緒都表達出來,目前為止,也只是能進行簡單的交流。
比如,我餓了,我渴了,我困了之類的。
給季明崇餵了牛奶以後,阮素又拿起了報紙,她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你喜歡聽我給你念這個嗎,我是指財經報紙上的事。」
她心裡覺得季明崇是想了解的,但又有些不確定,也許他的大腦還處於恢復期,她說這些事情,他會不會一下子沒辦法吸收?
或許他也想安靜一些?
季明崇看向眼動儀,過了一會兒,機械般的聲音再次在病房響起:「喜歡。」
阮素聽著這道聲音,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
她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季明崇,此時也忍不住在想像,如果他能開口說話了,臉上也能做出表情了,他說「喜歡」這兩個字時會是什麼樣子,也像眼動儀一樣,機械而不帶感情嗎?
「知道了。」阮素見他是願意聽她說話的,便不由自主地話開始多了起來,就像他沒甦醒時那樣,有什麼話都對他說,他主動跟她說的「謝謝你」以及「喜歡」,輕易地就掃開了在她心頭的隔閡。
病房裡,除了偶爾眼動儀發出的聲音以外,都是阮素那溫和清軟的聲音。
「其實之前你昏迷的時候,我每天都有給你念財經報紙,他們說,你以前喜歡這個,那你有聽到我說的那些嗎?」
這是阮素最想搞清楚的事了。
她也是聽單位同事說的,有的人昏迷了,也能聽到外界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醫生們不也是說了嗎,季明崇身上的種種跡象,都是奇蹟。
她以前跟季明崇除了念財經報紙以外,也會將自己遇到的不開心的事說出來。
然後,還會吐槽。
儼然把季明崇當成了樹洞。
他如果能聽到……其實有一點點公開處刑?
毛豆似乎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今天還扭扭捏捏的問過她,他之前跟叔叔說的話,叔叔是不是都聽得到……
那真是太糟糕了!
在毛豆的軟磨硬泡之下,阮素答應他,會幫他搞清楚這個問題。
身負重任的阮素趁機就問了她跟毛豆都想知道的事,問了之後,她盯著季明崇,等待著他的回答。
「沒有。」
聽到這回話,阮素舒了一口氣。
季明崇昏迷之後,靈魂已經不在這具身體上了,又怎麼可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阮素點頭,繼續拿著報紙,輕聲說道:「那我繼續念了,這個新聞是跟股市有關的,有可能我斷句不對。」
「好。」
季明崇閉著眼睛,有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
他現在全身都不能動彈,可是聽著阮素念報導,他竟然覺得還挺愜意的。
是的,愜意。
可能是過去五年精神都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以致於這閒散的時光,都好像是一場夢。
……
等季明崇睡著後,阮素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點了。
冬天氣候乾燥,她前兩天都沒什麼時間打理自己,現在趁著還不算太晚,從包里找出前台小姐送給她的面膜來到洗手間。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小時光,她很享受這樣的時刻,敷著面膜坐在一邊,拿起手機刷刷朋友圈,再看一看網上有什麼物美價廉的東西。
她很喜歡網購,現在季家添置了很多生活用品,都是她買的。
她也喜歡打理自己,像單位里的女同事一樣,喜歡逛街買衣服,喜歡護膚,她就像是這大千世界裡,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季明崇睡著沒多久後又驚醒了。
這是正常的反應,他已經算好的了,聽說時空局有其他員工退休後,都無法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如果一直活在快穿世界裡,可能情況還會好一點,可一旦停了下來,有時間回想起過去的種種,那都無疑是噩夢。
他醒來以後,看了一圈,都沒在視線所及之處看到阮素。
又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十點多了。
她是去什麼地方了嗎?
他看著天花板,大概這樣發呆了近十分鐘後,還是沒等到阮素過來。
他不禁想起了剛才的夢境,夢境裡,前一秒還在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下一秒就出事了。
他大概還沒從那種狀態中抽離出來,此刻竟然也忍不住在想,她應該沒出什麼事吧?
想了想,他看向眼動儀,沒多久後,眼動儀發出聲音:「在嗎?」
沒有回應。
季明崇又想起了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兩個戒指平常話不少,怎麼到現在就這樣安靜了?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阮素在網購,準備給毛豆添置一些新衣服,正挑選著,隱約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她趕忙揭掉面膜,也沒顧上將臉上還殘留的精華洗掉就沖了出來,果然眼動儀還在堅持不懈的發出聲音,不停地重複著那一句——
「在嗎?」
阮素以為是出什麼事了,來到病床邊,看季明崇醒了還有些驚訝,「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季明崇還沒藉助眼動儀解釋,便聽到剛才都沒了聲響的女戒指破口大罵:「狗東西太過分了!我忍不了了啊啊啊,素素好不容易敷面膜能看會兒手機輕鬆輕鬆,他又煩人!又作妖!!」
敷過面膜還沒洗掉,臉上也是會有一點點痕跡的,季明崇這才明了。
「沒事。」他這樣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想了想以後,鄭重其事的道了歉,「對不起。」
阮素不明所以,還是笑了笑,「沒事就好。」
房間裡還有著女戒指輕蔑的一聲輕哼。
第二天,阮素跟季母換了班後,病房裡來了一個人看望季明崇。
來人是盛遠的姐姐盛薇,盛薇今年年過三十,精神又幹練,只不過她來得不太湊巧,季明崇才睡著沒多久,季母也不忍心吵醒兒子,便跟著盛薇來到病房外面小聲說話。
季明崇跟盛遠之所以是好友,還是因為圈子相同,盛遠的家世背景也不差,祖輩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只是到了盛遠父親這一輩就不太行了,盛遠的爸爸守不住家業,公司也在走下坡路,可盛遠的爸爸子女運不錯,一兒一女都是極有出息的。
盛薇是姐姐,手段能力都有,她從她爸手裡接過了公司,前年,她跟有錢有勢的趙家少東聯姻,憑著這一樁婚事帶來的利益,盛氏集團也走上了正軌越來越好。而盛遠對經商沒有興趣,選擇了學醫,相信以他的能力,假以時日也能成為業界有名的醫生。
在季家出事之時,盛薇也想幫忙,只不過當時的情況太過複雜,即便盛薇傾盡全力,恐怕也難以改變局面,更何況彼時盛薇已經是盛氏的決策人,她不可能不管公司的利益,於是能做的能幫的也有限,季母是個明白人,從來不強求別人幫忙,乃至於到現在為止,她都沒低頭求過人。
倒也不是她視尊嚴重過一切,而是,她心裡非常清楚,人情是有限的,用一次就少一次,季氏落魄已經成了定局,沒人能改變,又何必豁出所有的面子去求別人呢?後來兒子成了植物人,她也清楚,植物人能甦醒,靠的是奇蹟,求誰都沒用,這些人情她就攢著攢著,勢必要等到迫不得己的時候才能去用。
她不是個無私的人,她也有私心,這些人情,要麼以後留著給毛豆鋪路,要麼留給兒子明崇,這樣也不至於她撒手後,這兩個人都沒人管。
盛薇心裡很佩服季母,即便現在季家落魄了,她還是像從前那樣。
「伯母,現在明崇醒了,您這也放心了吧?」盛薇逗趣,「我看您都年輕了好幾歲呢。只怕這幾天晚上都睡不著吧?」
季母含笑點頭。
盛薇又問:「那個,您兒媳婦呢?」
「素素去上班了。」季母笑,「她在體檢中心上班,下了班會過來醫院,平常都是她在照顧明崇。」
盛薇也知道阮家的事。
跟阮蔓也有過幾面之緣,印象也不是特別好,至於阮素,那就更沒有見過幾面了,這會兒聽到季母對阮素的評價這樣高,她也不由得詫異道:「看來您很喜歡她。」
季母聽了盛薇這話,也是一愣。
先前她並不喜歡阮素,現在經歷了一些事情後,她知道阮素是個好的,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但……她對阮素的態度已經變成了認可跟喜歡嗎?
「她很好。」季母沒有正面回答這句話,而是一臉悵然地說,「她是個認死理的,也是個有良心的,她啊,一直覺得自己受了季家的恩,就心甘情願的留在這裡,平日裡為我分擔了不少,是個好孩子。」
盛薇並不知道真正的實情,便道:「還真是個認死理的,我之前就聽說了,她是被她爸媽還有那個阮蔓逼的,其實,這阮家對她也不算太好吧,她何必這樣盡心盡力,太實心眼了。阮家肯定是受了季家的恩,要報也該是她爸媽報!不過這話又說回來,她是這樣的性子也好,我看她對您對毛豆,那也是沒話說,不然您不會說她是個好孩子。」
季母知道盛薇是誤會了。
正在她要解釋的時候,盛薇的手機響了起來。
盛薇是盛氏的決策人,平常工作也很忙,掛了電話後就走了。
病房裡,季明崇早就醒了,也就聽到了季母跟盛薇的這一番對話。
他對阮素的了解並不多,不過隨著這些話,以及戒指們說的還有她的表現來看,她似乎善良到已經沒了原則,似乎經常被人欺負,任人拿捏。心地好是好,就是性子太軟和了,還不知道吃過多少虧。
也難怪他媽剛才提起來時,語氣那樣惆悵。
季明崇現在的脖子能夠小幅度的動一動了,他看向了擺在柜子上,似乎還在散發著熱氣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