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退休前,跟時空局簽了保密協議,季明崇很想將周桉的事都說給阮素聽。
可轉念一想,也許阮素不知道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周桉的這一切仔細想想是有些慘烈的,而她已經忘記了跟周桉有關的一切,就算說給她聽,她也無法相信和接受。
季明崇在有些事情上是很有分寸感的,阮素今天帶他來上一炷香,已經是意外了,她總有很多話是要對她的養母說,他在這裡,不太合適,上完香後,季明崇低聲說:「我出去走走,在墓園外面等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就好。」
他又怕她會因為他在等她而趕時間,又叮囑了一句,「慢慢來,不要著急。我在墓園外面找信號好點的地方回郵件。」
阮素撲哧笑了起來,「知道啦。」
目送著季明崇下樓梯,背影越來越遠,阮素收回視線,在墓碑前蹲了下來,打開了一罐椰汁,倒在精巧的小杯子裡,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養母在世時,就很喜歡喝這個牌子的椰汁。
不知道別人會不會這樣,她會覺得,對著墓碑,自己將心裡話說出來,會有一點尷尬。
所有的話她都放在心裡,她相信即便是這樣,媽媽也能聽得到。
她想對媽媽說些什麼呢?
先是匯報一下情況,省略了不開心的,以前她來的時候,還會說下阮家的事。現在不想說了,當然也沒什麼好說的,那些事光是想想就覺得糟心,她想,說出來的話,媽媽也不會高興的。
幾個月前她來的時候,季明崇還坐在輪椅上,現在能跟別人一樣正常行走了。
她抿了抿唇,不知不覺的,竟然也真的在自言自語,將那些話說出來了。
「季明崇他能走了,剛才您也看到他了吧。現在他走得比我還快,因為他比我高了二十厘米,腿也比我長,我有點後悔,那時候不聽您的話,不愛吃飯,還趁您不注意的時候將不喜歡吃的飯菜倒掉。您不知道,毛豆他之前不愛吃青菜,將青菜扔進垃圾桶被我發現,我都有點氣,那時候就能體會到您的心情了。如果那個時候聽您的話不挑食好好吃飯,可能個子還會比現在高一點,是不是。」
她會將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也會用一種開心的方式說出來。
比如她在季家,難道她真的沒有覺得委屈的時刻嗎,當然不是,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她只是想到,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魂的話,如果她媽真的在她身邊的人……她希望媽媽看到的是堅強勇敢的她。
她還想說關於季明崇的那些小事,比如他給的彩票驚喜,比如他每天接送她,比如他每天給她買早餐,又比如他突然出現在車站,回家後還給她換了燈泡,可話到嘴邊,她沒說。那些隱藏在心裡的事情,原來是面對媽媽也說不出口的,好像一旦說出口了,有些心情就藏不住了。
……
獨自在墓碑前呆了半個多小時,她蹲得腿都麻了,起來時差點摔倒。
還好這種情況遇到過很多次了,她能穩住。
最後道了別約定好幾個月後再來看媽媽,阮素便下了台階,步伐輕快地去找季明崇。
季明崇果然坐在墓園外面的石凳上,正在低頭看手機,墓園太過安靜,她還沒走近他時,他就聽到了腳步聲,側過頭往裡面一看,果然是她過來了,他將手機鎖屏,起身站好等她。
阮素快步朝著他走來,在他面前站定後,臉上還帶著笑意,「走吧。」
她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想在APP上約車,無奈幾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司機接單。
大概是這個出發地點有些偏了,還是墓園吧。
「沒司機接單。」
季明崇氣定神閒的走著,「你以前是怎麼解決這樣的情況。」
以前怎麼解決的?
阮素想了想,一般她是打車過來墓園,司機是不可能在這裡等她太久,她又不想趕時間,所以,下車結帳後,司機就會返程離開。
「看運氣好不好。」阮素說,「叫車的話,十次裡面有兩三次會有司機接單。」
「另外七八次呢。」他問。
阮素笑,「我就自己走,走個十幾二十分鐘,就可以在路邊攔到車了。」
「那我們就一起走。」他淡聲道。
「嗯。」
兩人並肩走著,這條路都是坑坑窪窪不好走,阮素是已經走習慣了,季明崇沒有,有那麼一兩次,如果不是阮素扶著他,恐怕他會不小心踩到一旁的小水窪里。
這個點還早,兩人也不趕時間,就像是散步一樣,看看周圍的景色,聊一些平常小事。
關於阮素的那些成長經歷,季明崇都知道。
就像周桉期待的那樣,阮素跟其他普通女孩子的生活軌跡是一樣的,念了高中考了大學,大學四年精彩豐富,畢業以後找了一份足夠養活自己的工作,身邊的工作氛圍也很簡單,有幾個知心好友,也有幾個不錯的男人喜歡她追求她。
「其實有時候我有點不好意思。初中時我的成績很好,考上了市一中,費盡心思念了高中,以為自己能夠考到很好的大學,結果進了高中才發現,周圍全都是特別厲害的同學。」
在縣城初中,她的成績很好,到了市高中後,才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中考成績,在班上只能排中游。
「然後呢?」季明崇笑著問道。
「一開始的確越挫越勇,有時候宿舍熄燈後我還打著手電筒看書。」
「居然沒有成為近視眼?」季明崇看她,她的一雙眼睛清澈水潤,算是五官里最漂亮的了。
阮素有些得意,「就……不知道為什麼,我打著手電筒看書,用眼也不算很規範,但視力就一直很好。」
季明崇輕嘆,「可真讓人嫉妒。」
「繼續說,好不容易迎來開學後的第一次期中考試,我信心滿滿,結果……還是那二十多名,紋絲不動。」
「有時候沒有退步也是一種進步。」
「你這個安慰,恩……很別致。」阮素說,「後來我發現,高中的課程真的很緊張,每一個同學都很努力,我也只有二十四個小時,無論我怎麼努力,最後還是中游,高考也沒有發揮超常,就考了個很普通的一本。真的很險,就是剛剛擦過一本線的那種。我剛上大學時,覺得自己出社會後肯定很厲害,結果畢業後,反正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工資也沒有很高,就太普通了。生活也很普通。」
季明崇停下了腳步,想起了周桉說的話。
他定定的看著她,溫聲道:「也許,有的人就是希望你跟大部分人一樣過普通的生活。」
周桉說,普通平凡,也是一種幸福。他就希望他的孩子能夠健康快樂那就夠了。
阮素愣怔片刻,笑著嗯了一聲。
他站在背光處,周身都散發著光芒。
她像是轉移話題似的,突然說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早幾年的時候還能經常夢到我媽,這幾年竟然一次都沒有夢到過了,」她頓了頓,喃喃低語,「其實還是很想見她一面的。」
……
兩人走了將近二十分鐘終於攔到車了,去了縣城裡最熱鬧的南街吃了當地的特色菜後,已經是午後了,太陽曬得人懶洋洋的。阮素沒有趕季明崇回那個一晚六十塊的賓館,帶著他回了家,在回來的路上,也買了一些簡單的食材還有水果。
這次回來,阮素也是想收拾一些東西帶回去。
季明崇在一旁看著。
他就像是小尾巴一樣跟著她,她去哪,他也跟著,他很享受這幾天的時光,在這個陌生的小城,只有他跟她,沒有別人。
直到他看到阮素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塊石頭。
「這是什麼。」他盯著那塊石頭問。
她順著他的視線,「你說這個,石頭啊。」
「我看看。」
「唔。」
她讓出了位置。
季明崇在之前的世界練就的那些技能,有的能帶回來,有的帶不回來,帶的回來的都在腦子裡。在其中一個世界裡,他是賭石大師的後人,跟著所謂的師父學了不少功夫,最後成為了那個世界還算出類拔萃的賭石師。回到現實世界後,他也不是沒想過利用這個賺一筆錢,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心思。賭石市場上就是這樣,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夜破產窮困潦倒。他雖然喜歡冒險跟挑戰,但這種路子並不適合他,他的家人們可能也會擔心他最後成為一個賭徒。
他探出手摸了摸那塊石頭,又特別仔細地觀察研究。
阮素見他看著這塊石頭出神,便出聲問道:「你又怎麼了。」
今天一天季明崇的一些舉動,都令她一頭霧水。
「這哪裡來的。」季明崇認真嚴肅地問。
阮素以為是這塊石頭有什麼問題,神情也不由得緊張起來,「這是我回來把這房子買下來的時候搬上來的。」
這是本地的一個習俗。買了房子是要在屋子裡放石頭放一段時間的,只聽說是有什麼壓邪鎮宅的含義,她也不太清楚,還是當時鄰居叮囑她的,就連石頭擺放在哪裡也是有講究的。
季明崇心裡有八成的把握,這塊石頭如果切割開來,裡面應該是價值不菲的翡翠。
不過這種石頭一般會被真正識貨的人瘋搶一通,怎麼會流落在外面,還那麼巧的就被阮素撿到,又搬了回來?這件事真是怎麼看都透出一股玄乎來。
他依稀記得,時空局是這樣的安排,任務者每完成一個任務,都會有相應的獎勵,這是一份拿運氣跟命去拼的工作,好像在正式工作之前,都會簽署一份合同,如果任務者不小心死在了某個世界,之前所獲取的獎勵也會由他在合同上填寫的受益人來繼承。
合同上,一般都是要填寫兩個受益人。
在他的記憶里,只記得有簽合同這個步驟,但他留的是哪兩個人的名字他也忘記了,應該是他爸媽吧。
那周桉呢。
難道在那兩個受益人中,其中有一個是阮素?
當然到目前為止,這也是他單方面的猜測,具體還要等這塊石頭切割出來才能進行下一步的驗證。
阮素見季明崇盯著自己看,不禁抬起手來摸了摸臉,「你看我做什麼。」
難道是她臉上有什麼髒東西。
季明崇搖了搖頭,在心裡說,他只是突然發現,她的願望很早很早就有人幫她實現了。
他還以為會是自己來完成她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