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小葫蘆的奶娘和幾個婢女頓時被拉住了。
「珠姐姐。」小葫蘆努力鎮定,偏著小腦袋:「你在這裡欺負我,名聲就沒有了的。」
阿娘說,帝京的人都最在意名聲,可以拿這個說事。
「我怎麼會欺負你呢?」趙惠珠往前走了一步,低頭看著矮她一頭還多的小葫蘆:「上次你打了我,不是你自己說要給我磕頭賠罪的嗎?」
她雖然小,卻對後宅的事門兒清,對付小小的小葫蘆,她有十成的把握。
「是你先打我,我只是以牙還牙。」小葫蘆仰著小臉,脫口分辨:「你上次明明知錯的,二舅母還打了你……」
「你閉嘴!」
挨打這麼丟人的事被小葫蘆說出來,趙惠珠聲音一下尖銳起來,惱羞成怒。
「小野種有什麼資格以牙還牙?」
「就是。」
「叫她讓你打回來,再給你磕頭才算。」
其餘幾個小孩子都紛紛開口幫腔。
有宴席時,他們常與趙惠珠玩耍,彼此之間十分熟識,自然也都向著趙惠珠。且他們家的長輩也都叮囑了,不許和小葫蘆玩。
小葫蘆癟了癟小嘴,忍著害怕,還是沒有後退。
「郡主,你說怎麼辦?」趙惠珠側過頭,看她身旁的女孩。
這女孩生得瘦高,穿戴華麗,低頭掃了小葫蘆一眼:「我們也不打她,就讓她跪下賠罪,再高喊十聲『我是小野種』,如何?」
她是樂仙公主的女兒劉靜薇,今年八歲,前年就封了郡主。
一眾小孩都笑起來,大聲叫好。
「郡主就是聰慧。」趙惠珠誇了一句,看向小葫蘆:「你還不快照著郡主的意思做?」
「我沒有做錯事情,我也不是『小野種』!」小葫蘆眼睛瞪得滾圓,惱得小臉都紅了。
「你怎麼不是小野種?」
「你有爹爹嗎?」
「你娘沒有成親就生了你,你就是小野種!」
幾個孩子又紛紛開口。
「你們住口,我不是,我有爹爹!」小葫蘆拔高聲音凶他們,嗓音里已然帶了哭腔。
她才不是他們說得那樣,阿娘說,爹爹只是走丟了,會回來找她們的!
可他們個個都比小葫蘆大,哪裡會怕她?
「你沒有爹爹!」
「吹牛皮!」
「按著她跪下認錯!」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幾個孩子一擁而上,頓時將小葫蘆圍在了中央。
小葫蘆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害怕和委屈,一下哭起來,卻還是不屈服:「我沒有錯,我不會跪,也不會認錯……」
「按住她!」
幾隻手伸過去,小葫蘆被推倒在地上。
奶娘急得直掙扎:「姑娘,我的姑娘……」
「你們走開……」小葫蘆又氣惱又委屈,兩隻小手胡亂還手。
一隻手伸到她眼前,她也不管是誰的手,張嘴就咬了一口。
「啊——」
劉靜薇痛呼了一聲,大聲道:「她還敢咬我,大家打她!」
她是郡主,幾個孩子時常唯她馬首是瞻,聽她吃了虧,頓時就要對小葫蘆動手。
「住手!」
奶娘急壞了,迸發出力氣掙脫左右兩個嬤嬤的手,撲過去護著小葫蘆:「郡主,珠姑娘,有話好好說,你們不能動手打我家姑娘,要打就打奴婢吧。」
一來,小葫蘆是她帶大的,她確實心疼。二來,小葫蘆要是有個閃失,她拿命也賠不起。三來,姑娘將她從暴虐的丈夫手中救出來,還給她工錢,對她恩重如山,她也要對得起姑娘。
所以,她捨命護主。
劉靜薇捧著被小葫蘆咬到的手,氣惱地吩咐:「把她拉開!」
幾個嬤嬤頓時上前,左右去拉奶娘。
一把長劍忽然揮至,嘈雜之中甚至沒有人留意到一個嬤嬤的手臂被砍了下來。
「啊——」
直到下一刻慘叫聲響起。
嬤嬤們一鬨而散,驚愕的看著那個抱著斷臂疼的坐在地上不停慘叫的嬤嬤,鮮紅的血順著她手臂的斷口處噴涌而出。
趙惠珠幾個小孩子嚇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愣了好一會兒,才張嘴哭起來。
「閉嘴。」
李行馭一把將長劍插回腰間,眉眼不耐煩的微皺著。
他身上明明滴血不染,卻散發出一種可怖的殺氣,狹長的丹鳳眼一片陰鷙,更是嚇人。
滿朝文武見了他這般,都要打怵的,更莫要說眼前的一群婦孺了。
他只兩個字,不僅趙惠珠不哭了,其他小孩子也沒有一個敢哭的,憋著眼淚站在那裡不敢動。
斷手臂的那個嬤嬤捂著傷口,咬著牙也不敢發出聲音了。
只有小葫蘆坐在地上,淚眼模糊地看他,啜泣著含糊不清:「我要阿娘,我要爹爹……」
李行馭看著她遍布淚痕的小臉,腦海中浮起一張稚嫩的臉盤,被人羞辱打罵之後,抹去眼淚忍著痛一瘸一拐的離開……
斷臂的嬤嬤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滾。」李行馭回神,厭惡的皺眉。
一眾人如蒙大赦,忙拔腿就跑。
小葫蘆坐在地上,滿臉淚花花看著李行馭,下意識朝他伸手:「要抱抱……」
李行馭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小孩子,更不喜歡小孩子哭,聒噪得很。
十四也覺得奇怪,尋常情形下,大人早拔腿走了,怎麼會站在這裡看那個嬌嬌的小哭包?
奶娘猶豫了一下,沒敢攔著小葫蘆,眼前的人看起來可怕,但是對姑娘好像沒有什麼惡意。她貿然開口,只怕激怒了對方,反而害了姑娘。
小葫蘆見李行馭不動,委屈的癟癟小嘴:「怕怕……要抱抱……」
她仍然固執的對李行馭伸著小手。
李行馭在十四震驚的目光中,對小葫蘆伸出了一根食指,眸底不無嫌棄。
小葫蘆白嫩的小手握住他手指頭,借著力氣慢慢起身。
李行馭身子僵住了,小小的手握在他手指上,軟軟的暖暖的,卻也帶著她特有的力量,這種力量似乎透過指尖,直達他心底,叫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低頭看小葫蘆,哭唧唧髒兮兮的樣子竟有了幾分可愛。
他眉頭皺得更緊了,未知讓他覺得不適。
小葫蘆仰起小臉看他,見他臉色驟然陰沉下來,忽然想起阿娘的叮囑,阿娘說,這個叔叔有瘋病,喜歡到處拿劍劃人。
阿娘說的是真的,方才叔叔把那個嬤嬤的手臂砍掉了,流了很多血。
她有點害怕了,慌忙鬆開手垂下小腦袋,纖長的眼睫沾著淚水濕噠噠的,兩隻小手互相攥著,可憐兮兮的不敢再看他。
李行馭仍然皺眉望著她,不懂自己為何會覺得這個小哭包順眼。
小葫蘆仰起掛著淚珠的小臉看了看他:「謝謝叔叔,我去找阿娘。」
叔叔有瘋病,她還是要禮貌一點,不要惹叔叔生氣才好。
李行馭蹲下身看她,小哭包白白嫩嫩的,眨著漆黑清澈的眸子,驚懼又忍不住好奇地看著他,像只髒兮兮的小貓兒。
他也不知為何,冷硬的心化開了一下:「你怕我?」
小葫蘆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懷抱,黑黝黝的眸子亮了,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說話,如果她說阿娘說了叔叔的壞話,叔叔又要欺負阿娘的,那不行。
她忍不住對著李行馭看了又看,怎麼辦,她好想要叔叔抱抱啊,可是叔叔要是發了瘋病用刀劃她怎麼辦?她心有餘悸的回頭看了看地上那個嬤嬤遺留的血跡。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怯怯地問:「叔叔,你會拿刀劃我嗎?」
李行馭搖頭:「不會。」
「那你可以抱抱我嗎?」
小葫蘆聽到他肯定的回答,膽子大了起來,往前邁了一步。
李行馭看她身上髒兮兮的沾著灰,小臉上也掛著淚珠,不由一臉嫌棄。
但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點墨般的眸子裡滿是期待,終究還是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十四瞬間驚呆了,他追隨大人多年,從未見過大人如此一面。
「哇,好高啊!」
小葫蘆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好像一下飛起來了一樣,她兩手抱住李行馭脖頸,掛著淚的小臉上有了笑意。
好溫暖好安全的感覺啊,不知道爹爹抱她是不是也是這樣?
李行馭還有點嫌棄,心裡也彆扭,抱著她沒動。
小葫蘆絲毫不吝嗇誇讚,小手搭在李行馭脖子上,歪著小腦袋看他:「叔叔,你長得好高啊。」
李行馭將懷裡軟乎乎的小人兒往上顛了顛,唇角終於抑制不住勾了勾。
小葫蘆在他懷中動來動去的,李行馭很少見的有耐心,只是看著懷中小小的人兒,任由她身上的灰塵沾在衣襟處。
十四在一旁更是快要驚掉下巴了,他從來不知道大人居然這樣喜歡小孩子,還是個髒兮兮的小哭包,把大人的衣衫都弄髒了,大人不是該覺得煩人才對嗎?
「叔叔,你好好啊……」小葫蘆奶聲奶氣的連連誇讚。
這一下,李行馭眸底有了真切笑意。他聽過無數的追捧,無數的讚美,但好像都比不過這一句,叫他從外熨貼到心底。
趙連娍倒是生了個好女兒。
「叔叔,你肩好寬啊。」小葫蘆見他不生氣,小手越發放肆起來,在他肩頭摸來摸去,雙眸亮晶晶地滿是崇拜與喜愛,語氣奶乎乎的:「叔叔你好有力氣啊,抱得我好穩,叔叔你好厲害啊,那麼重的劍你都能拿得起來,把壞人都趕跑了……」
她早把阿娘的叮囑丟到了九霄雲外。
叔叔好棒呀,怎麼辦?她真的好喜歡這個叔叔啊,叔叔要是她的爹爹就好了。
「小葫蘆!」
趙連娍疾步而來,遠遠地看見李行馭抱著小葫蘆,幾乎驚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