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要我活
詔獄,天子詔令拘禁犯人的監獄,關押的都是王公貴族,還有九卿郡守一級的高官及其後代。
左側靠里的一間囚室,還未走近就聞得陣陣吵嚷聲,日日如此。
獄吏看了眼門口當值的獄卒,問:「又玩上了?」
兩個獄卒擠眉弄眼,嘿嘿一笑,不言自明。
獄吏搖了搖頭,示意外頭站著的疤臉男人跟他進去。
疤臉親隨早按耐不住,幾步越過獄吏,奔至那間囚室前。
公子被拘押了半個月,也不許外面人探看,不知情況如何了,公子可有吃苦頭?
聽聞裡頭陰暗潮濕、鼠蟲四竄,疫癘之氣充斥,到處都是鮮血腥臭……
待看清囚室內情形,疤臉親隨一陣默然。
這錦被軟枕,哪裡是受苦的樣子?憑几、桌案……應有盡有,居家也不過如此。
再看他家公子,嘴裡叼著根蒲草,袖子高高擼起,一隻腳踩在矮几上,和幾個獄卒圍著那張高案,賭六博賭得正歡!
而觀場中氣氛,顯然是他家公子大殺四方。
「公子。」疤臉親隨整理了一下心情,嬉笑著走近,「屬下來接你了。」
蕭元度擲完采,正欲行棋,聞聲回頭瞟了他一眼,「時候到了?」
「到了到了!皇后有旨,關您半月足矣。」
蕭元度哼了一聲,將那根草嚼吧嚼吧吐了出去,「不急,待我玩完這局。」
他是不急,疤臉親隨急啊!他們在京陵已經盤桓月余,萬不能再耽擱了。
「公子,那樊家女郎……」
蕭元度聞言頓住,又看了他一眼,將手上博箸摔至案心,直起身:「不玩了,沒意思。」
其他獄卒不樂意了:「蕭公子,剛贏了錢就抽身,哪有這樣道理!」
「行了行了。」蕭元度大手一揮,將面前小山似的錢堆一把推了出去,「賞你們的。」
錢幣霎時間攤滿高案,叮叮噹噹滾得滿地都是。
獄卒們忙著去撿,蕭元度大搖大擺出了囚室。
先前那個獄吏伸臂攔住去路。
「皇后有問,蕭元度可知錯?」
蕭元度濃眉一擰:「老——」
「公子!」疤臉親隨急忙扯住他,用口型將樊女郎三個字又重複了一遍。
「行。」蕭元度深吸一口氣,嗤地一笑,點了點頭,「臣,知、錯。」
獄吏聽著從牙縫裡擠出的幾個字,又看了眼他歪斜的站姿,例行公事般接著問了些廢話。
最後,「皇后再問,蕭元度可有悔?」
蕭元度耙了耙凌亂的頭髮,已在暴走邊緣:「悔悔悔,悔得肚腸都青了,要不要扒開來割下一截讓你端去長秋宮復命?!」
平日混不吝的一個人,使起橫來頗有股駭人的氣勢。
獄吏頓了頓,移步讓開。
才從囚室出來,到得僻靜處,蕭元度返身一把揪住疤臉親隨的衣領:「人可有找到?」
疤臉親隨是真不敢說實話,但更不敢說假話。
公子不惜入詔獄拖延離京時間,可他們苦尋半月,還是一無所獲。
慢說關梧附近,便是京陵四圍,甚至再往南——能找的地界都找了。
那樊家祖上十八代,凡是沾親帶故的,無論多偏遠的犄角旮旯都派了人去。
然而全無樊家女郎的蹤跡。
她一介女流,帶著幼弟,既不投親也不靠友,莫非……疤臉親隨不敢把不好的猜測說出,但想來公子心裡應該也有底。
停了停,試探著問:「那公子,還要……」
「讓他們繼續往南,找不到提頭來見!」
「可——」找是能找,公子卻必須離開了,入詔獄一次,總不能再入第二次。
身處京陵,距離她出生成長之地如此之近,蕭元度當然想留下,直到把人找著為止。
同時他心裡也清楚,已經無法再拖延下去。
京陵城中遍布眼線,且他又被許氏盯上,行事諸多不便,若大張旗鼓,反倒會給她帶去麻煩。
半晌,他回身狠踢了廊柱一腳,陰鬱道:「我回棘原。」
疤臉親隨鬆了口氣。無論如何,公子肯回就好,少了他這個目標,其他人由明轉暗,繼續尋人也方便。
管事候在詔獄門口,見著人,忙迎上前,一副愁眉苦臉。
「五公子,您可切莫再添亂了!!」
莫名其妙跑去關梧縣樊家村殺了個閒漢,即將返程之際又被人一狀告到了廷尉府,若非連皇后力保,此事且沒那麼容易罷了。
進京不過月余,他頭髮都白了一半:「您要有個好歹,老奴——」
話沒說完,蕭元度一張俊臉突然放大,湊到了近前。
「放心。」他哼笑,「天要我活,且死不了。」
-
管事打定主意儘快回棘原,準備回邸舍後就上書請歸。
可不知怎地,今日城內格外擁堵。
行至千秋門附近,更是到了水泄不通寸步難行的地步。
正想找人打聽,就見前方一輛婚車轆轆駛來。
「這是哪家嫁女?」
「還能哪家?姜家!」
「呦!三月間不是剛嫁了一個……」
「你不是京陵人吧?有所不知,那個已經義絕了……」
「因何義絕?」
「還能因何,那許家八郎……嘿嘿。」
話題轉到許八郎身上,有人咿了一聲,壓低聲道:「近來坊間流傳一本奇書,爾等可有聽聞?」
「不曾聽聞,敢問此書何名?奇在何處?」
「這……」那人左右顧盼,似有些恥於出口。
被催逼不過,才道出書名:「……總之,你們找來看看就知道了。」
有那對書不感興趣的,轉而提起前不久慶海公主和離的事來,「她那夫郎被她抽的就剩半條命了,也是慘呶。」
管事聽著雜亂的議論聲方才想起:「今日是扈家迎親的日子!」
蕭元度高踞馬上,看著婚車從面前經過。
紗幔飄飛,隱約能見車內盛裝端坐的新婦。蓋著蓋巾,難窺真容。
婚車漸漸遠去,人流也漸漸疏散。
他不動聲色收回目光,轉頭吩咐:「回邸舍拿上過所,咱們先行一步。」
疤臉親隨愣住,「公子——」
蕭元度懶洋洋一笑:「扈家要娶新婦,理當送份大禮。」
瞧這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不像要去送禮,倒像要去鬧場。
疤臉親隨不由暗捏了一把冷汗,五公子千萬別再闖出什麼禍事來才好。
十步開外,散去的人群中,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兒扯了扯身邊人:「阿姊,阿姊!咱們接下來要往哪裡去?」
被他喚為阿姊的女子差不多十五六歲年紀,衣衫襤褸,滿臉髒污,只一雙眼睛特別亮。
她看著婚車離去的方向,眼底露出憧憬之色,嘴裡喃喃:「往北,咱們也往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