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未曾一顧
史殷奇目光落在她肩頭,瞳孔急縮。
也只是片刻。
那種胃裡痙攣抽搐喉間翻湧欲嘔的不適之感淡了,那個以纖弱之身撲擋在他身前為他擋去性命之險的身影也淡了。
那皮翻肉綻的場景,還有那沾染了一手的鮮紅,他本以為會記一輩子……
達奚柔掩著唇,顯然也吃了一驚。
這些疤痕……是擋獸那回留下的罷?
她只看到擋獸之舉為姜佛桑帶來的益處,竟不知……
再加上臉上那道,難怪國君從不留宿呢。
回過神的達奚柔在經過姜佛桑身邊時順手替她將外衫拉起,將那些傷疤掩上。
隨後以炫耀的姿態偎進史殷奇懷裡,眼神和語氣一樣得輕蔑:「琦瑛妃還是把衣裳穿好罷,如此醜陋的疤痕,污了我等的眼倒沒什麼,嚇到大王可如何是好?大——」
「滾!」史殷奇突然暴喝一聲。
滿殿美人瞬間退了個乾淨,包括一應宮侍。
「你也出去。」這話是對達奚柔說的。
達奚柔看了姜佛桑一眼,不甚情願,卻也只得悻悻離開。
殿內除了王內官,只剩下史殷奇與姜佛桑。
有些痕跡雖淡了,再看到終歸還是會觸及到心腸。
史殷奇面上的獰厲之色淡去:「庸犀親口承認與你私通,這些書信還有這些畫,你又作何解釋?」
「中州有句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知大王可曾聽說過?庸犀為我授業解惑,我奉以為師,即便年齡相仿,也決不會有背師徒之倫。我不知庸犀為何攀誣構陷於我,背後又是何人指使,但我想,總不會無緣無故。筆跡可以仿寫,至於那些畫——若真如他信中所言,我二人早有苟且之事,為何每一幅畫中我都以紗巾蔽面,從未露過真容?」
王內官猛一拊掌:「是了!老奴也覺奇怪,這些畫是從庸犀家宅地室內搜出,藏得甚是隱秘,卻連個琦瑛妃的全貌也不見,那這私情未免有些……倒更像是那人一廂情願,憑空臆想了這些沒影的事兒來,實則壓根就沒見過琦瑛妃長何等模樣。」
隨即疑惑道:「琦瑛妃重金聘良師,逐鹿城人所共知,也不可能虧待了他去。那他為何……唉,或是琦瑛妃無意間得罪了什麼人罷。」
史殷奇眼神閃爍,神情有所鬆動。
姜佛桑卻沒有接著王內官的話繼續為自己辯解。
她閉了閉眼,似乎十分疲累:「信不信都隨大王,大王想殺我,我也絕無二話。若然大王尚未下定決心,那麼容我先回昭明宮,等大王考慮清楚,隨時可派人來取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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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口把守的正是內衛統領神歡。
聽到琦瑛妃回到宮城的消息他便匆忙趕了來。
殿內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卻也只能看著。這道門檻攔住了他。
終於,她出來了。
臉上的掌印火紅刺目。
這刺痛讓神歡一時忘情,在她走近時下意識伸出手,「伱——」
輕羅袖擺自手中滑過,她步履不停,未曾一顧。
神歡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發愣。
轉過頭,盯著內殿方向,目光倏然轉冷。
殿內,王內官還在苦口勸解。
「大王,老奴看得真切,琦瑛妃滿心都是你,所做之事無不是為大王你。就拿容奇州之事來說,誰能想到那梁集包藏禍心,竟與占南國交通囊橐!大王前番出巡老奴就覺得那廝有古怪,現在想想真是後怕。琦瑛妃不顧自身安危與他周旋,稍有不慎可能就殞命在外再回不來了,她為著什麼?還不是為大王江山穩固。琦瑛妃心裡眼裡只有大王,哪還容得下旁人?更何況那庸犀相貌也只算周正,並無過人之處。」
史殷奇忽然想起當年在紅瀧州時,姜佛桑與神歡曾一起消失了一夜。
過後他一度懷疑兩人之間有些什麼。
神歡不僅劍法卓絕,作為男子來說容貌也極昳麗,又是姜佛桑救下……
派人於暗處盯了許久,結果卻是無事發生,什麼也沒有。
她連神歡都看不上,又怎會看上區區匠師……
跟著史殷奇又想起了自己與姜佛桑的夙世因緣。
是了,姜佛桑是上天派來襄助他的。
別說容貌已毀,就是沒毀,她也不會背叛自己。
她和那個瘋女人不一樣。
她是專為他而來,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乃至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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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仔細把藥膏塗抹在紅腫慘烈的半邊臉頰上。
既心疼又不解:「女君早便知曉那庸犀有問題,為何還要堅持請他授課。」
「因為他家幾代人皆為舟匠,船舶之事他知道得最多,教得也最好。」
凡是為她授課之人事先都會經過一番盤查,但任是查得再仔細,也難免會有觸不到的地方。
當然,即便全都觸到了,時候未到的話,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也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良才難求。
庸犀的背景起初無任何不妥,為她授課從始至終也沒有表露任何異樣。
如若不是無意間得知他有一個弟弟自小走散,如若不是她去過西雍州、見過昆柱王的義子,如若不是發現二人私下有過聯絡……
「可惜了。」無論如何,庸犀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匠師,教她時也的確做到了傾囊以授。
「豁出命來害人,他是咎由自取!」菖蒲對庸犀沒有半點同情可言。
跟著憂心忡忡道:「知大王寡恩,止沒想到他忘恩如此之快,接下來可怎麼辦?」
「尚未全忘,還不算快。」不過看史殷奇的反應大約也撐不了多久了。
姜佛桑絲毫不覺詫異,史殷奇的再次「變心」本就在預料之中。
恩也好寵也好愛也好,源出於人,收放賜奪都由人。所以才要抓在自己手裡。
菖蒲曾經極不贊成火絨膏之事,不止一次勸阻過女君。
當下卻禁不住想,是否不該勸阻呢?有了火絨膏,女君也就不必這般……
姜佛桑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沉默片刻,道:「還不到那一步。」
可菖蒲是真的怕,尤其在經過今晚以後。
國君本就暴戾恣睢,沒有能牽制他的,他什麼做不出來?這回女君當眾受辱,下回呢?稍有差池可能真就沒命了。
偏女君任由事情發生。留著那麼個隱患,事先不防範也就罷了,歸途時明明已收到提醒,似霓也特意等在宮門口通風,女君還是去了清涼園,且沒有多作辯解。
姜佛桑問她:「史殷奇為何直等我回宮才殺了庸犀?」
既能容留庸犀活到她回來,就不能多留一時半刻?
顯然,史殷奇不需要她與庸犀對峙,也不需要聽她的解釋。
他的確可以像殺庸犀一樣殺了她,但他暫時還離不開她——他還指著她為他賣命、替他擺脫眼下困境,他還想做高枕無憂的逍遙之君呢。
所以今晚唱這一出,是不滿,也是警告。
再者,以己度人,有那些疤痕在,史殷奇不會真地相信所謂的姦情,就好比蒲薦那回。
退一萬步,即便她真與庸犀有些什麼,史殷奇難道當真會在意?
他之所以在意,是因為想到了他的母親。
他的恨,還有這段時日積壓的鬱氣,需要一個發泄處,僅此而已。
菖蒲聽如此說,稍稍放下心來。
生出一絲慶幸,「還好不是五公子。」
女君與庸犀莫須有,與五公子之間卻是實打實的。
不過五公子而今手握兩州兵馬,菖蒲也能明確感受到自五公子選擇留下以後女君的顧慮便就越來越少了。
若真有東窗事發那一日,女君的應對大抵會與今晚有所不同……不,應當不會有了。
直覺告訴菖蒲,女君所思所等,該是不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