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待時而動
「無論如何,大燕是真地走到盡頭了,不過是多續幾年的命而已。」
姜佛桑望著樓下眾生百態,忽而發問:「對於接下來的局勢走向你如何看?」
「容臣斗膽推斷一二——」
商泉陵沉吟片刻,徐徐道來。
「關鍵還在蕭琥。待到蕭琥穩定了京陵以及南地各州的局面,對滄州用兵是早晚。南州亦是他虎口之食,哪怕傾中州之力也必要拿下。
「倘或蕭琥撐不過今年,長公子蕭元胤如能平穩接位,統領重兵、大權在握,那麼兩三年至多三五年間,時機成熟,禪位之事十之八九還會再次上演。」
不同於裴遨那回。裴遨過於急切又一意孤行,以致處處授人以柄貽人口實。
而憑蕭元胤以往的行事作風來看,這些大概都會被避免掉。
蕭元胤才德兼備又擅撫人心,與京陵眾世家的矛盾應當也能得到緩和,畢竟還有何氏這層關係在。
內部矛盾解了,尚有外部時局。
崇州最初也在勤王之列,卻被涼州拖住了步伐。實際掌權人扈長蘅權衡之後,當機立斷,改變了策略。
等蕭琥入主京陵,崇州也吞下了涼州。
倘有一日蕭元胤代燕自立,坐擁秦崇涼三州的扈家會否也選擇割據稱王呢?
還有虎視眈眈隨時可能捲土重來的北涼……
「與那些相比,滄州遠算不上十萬火急。更何況蕭元胤此人頗重手足之情,滄州有五公子鎮守,他大約寧可選擇先對付北邊。不過,」商泉陵頓了一頓,「五公子是駐守滄州的最佳人選,卻也是最危險人選。」
道理等同,蕭元度亦重手足之情。
而這一點沒有人比熟知前世的姜佛桑更清楚。
她沉默片刻,繞過了這個話題:「如你所言,蕭元胤若上位,南州與中州將進入一個相持階段。」
商泉陵頷首:「最好的結果是停戰交好,互通使者。非為臣屬,而是約為兄弟之國。」
在這一階段最該做的就是韜戈偃武、息軍養,增修德、待時而動。
是以修好中州是必要的。剖符定約之後,中斷已久的商貿往來便可接續上,這樣兩國都受益。
提防亦是必要的,也必然是相互的,所以交界的關口仍然需要重兵防守。
這一切當然不會是久遠之計,重點還在於最後的「待時而動」上。
南州雖傍山靠海有險可據,卻是利守不利攻,換個角度來看亦是對自身的封鎖與捆縛。
不想他日成為別人盤中食也好,自身想要成就一番霸業也好,必下滄州。
以此為依託,進有建瓴之利勢,退有重險可蟠據。鼎足之勢若成,則中州可圖。昔日漢高祖不就是如此這般定的天下?
不過,兩國修好之前,就滄州這塊爭地恐怕還有的扯皮。
卻也不懼,辦法總是有的。拖延到蕭家代燕,還憑何要回燕朝的領土?真要那麼算,百多年前當時的滄州之主還曾舉滄州歸屬大越。
舊帳是扯不完的,大家都要往前看。
「兄弟之國。」姜佛桑笑笑,「或許罷。」
蕭元胤在位時尚好說,等蕭元胤不在了,南州與中州必有一戰。
要麼中州一統後揮師南下,要麼中州再次陷入動盪,南州趁勢興兵北上……
而這中間的時間,便是南州積蓄實力發展壯大的絕好機會。
訣竅她亦知曉:止戈興仁。
兵戈可興,是為以戰止戰。因為實力永遠是維護正義的矛與盾,國家的尊嚴永遠只在馬蹄之下劍鋒之上。
卻不能擅興。否則必致三軍勞累、百姓難安;若然費功無成,亦必使得內外凶凶海內愁怨。
凡經歷戰火的土地,唯有與民生息才能平復戰爭帶來的創傷,也唯有商貿地流通方能拉動快速地發展。
止戰之後,民生錢糧、變風易俗、同文共軌等都是值得關心的事。
還要扶持一大批出身底層的官吏,讓他們在地方上成為她的觸角,讓她的恩澤遍施大宣的角角落落。
還要騰出手來鞏固邊防,進一步發展對外貿易,同時逐步實行集權。待到把大宣打造成鐵板一塊,合內外之心,成鞏固之業,再合縱連橫、遠交近攻……
總之,任中州接下來如何爭奪紛爭,大宣只管埋頭好好發展。養精蓄銳、厲兵秣馬,富國強兵、以圖來日。
然而蕭琥,以及蕭家,會給她這個時間嗎?
商泉陵接著道:「蕭家內部又豈是牢不可破的?蕭琥在時不顯,蕭琥去後但有絲毫裂隙,蕭家終會走向分化瓦解,同室操戈、互相攻伐……蕭元胤或能擒縱自如,他的後人卻未必。後人若再失其鹿,屆時各方刺史郡守將軍皆參與到這場權力爭奪中,殺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軍閥混戰割據又將延續……」
「你這些畢竟也只是推測。」姜佛桑神色淡淡。
「大王說得是。」商泉陵一笑,「推測只是推測,也不能只把希望寄於對手,打鐵還需自身硬——
「滄州沃野千里,物產豐饒,又有著龐大的人口,其人悍勇、多勁卒……這些都可轉化為國家的財富和軍隊的戰鬥力。
「對外商路是一國繁榮的根本力量所在,鼓勵海上貿易,也要全面為這條貿易之路護航。大宣在海上的勢力與影響可以占南為起點,就此崛起……這何嘗不是另一條逐鹿之路呢?
「大王通過太學館發布出的不拘一格惟才是舉的募賢令已遍傳南州,甚至是中州。感受到大王求賢若渴之心,大量貧苦出身富有才華的人、不被重用的邊軍武人以及被朝廷排擠的失意文人,紛紛前來投效……」
無論貧富、出身,只要有德行具才幹,只要有為大宣效力的心,就都有機會出將入相。這是多麼大的誘惑?
當上升通道被堵死,想要出人頭地卻無門無路,誰還會介意在南在北、統治者是男是女呢。
「附者日月而至,國家賢材濟濟,聖王量能授事,四民陳力受職,是以朝無廢官、地亡曠土、邑無遊民……」
商泉陵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種生機勃勃萬物競發的情景。
「臣斗膽再推斷——政通人和,恩信大行,是大宣走向強盛的開始;四疆清晏,遠邇來同,則是大宣必然的歸路。」
好話誰都愛聽,何況是有理有據的好話。
「孤倒希望真如伱所言。」
想到蕭琥,心情不免又有些沉重。
蕭琥快要死了。和天子一樣,都比上一世更早。
他也算梟雄一世,戎馬半生、中道崩殂,最終還是難敵天命。
除了命,還有勢。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前半程披荊斬棘乘風破浪,銳不可當。但當抵達一定的高度之後,人力所能為就有限了。雄兵猛將、廣闊的地盤,再精絕的謀略、再爐火純青的權術,都敵不過大勢所趨。
若干年後,這個勢會在別人還是在她?
上天又會給她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
多少年都好,盡她所能,即便最終也無法令得四海昇平,至少也要打造出亂世中一片難得的樂土。
或許她到不了的地方,後人可以踩著她的肩膀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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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一遍!」
「父親息怒。醫官說過,你的身體……」
蕭琥欠起身,一把揪住蕭元胤前襟,怒目圓睜:「我讓你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蕭元胤無奈:「大宣的國君正是姜六娘,奪取滄州的也不是別人,是五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