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殊途——原書番外(二)
山風號嘯,掩驚惶痛哭。
老樹懸綴崖上,俯瞰生死。
葉傾容趕到時,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兒正死死咬住一名兵吏的手。
死死地咬著,葉傾容喊了數聲也不見鬆口。
最後只能敲暈帶走。
……
燈燭如豆,照見女孩兒額間細密的汗。
睡夢中, 不知是什麼令她驚懼恐慌,毫無血色的唇顫抖不止。
葉傾容沉默地看著。
燕國公戰功赫赫,遭君王猜忌久矣。
這一番蓄勢發難,怎能不斬草除根?
她還是來得太晚,只堪堪救下燕國公幼女。
燕國公幼女,她從前見過。
錦繡堆里長大的小女孩兒,連最是目中無人的唐嬌嬌也為她彎腰理鬢、絮絮叮嚀。
這女孩兒生了一雙靈秀無邪的眸子, 容貌又承襲了唐氏的明艷與顧氏的清麗。
原本也該是個天之驕女。
如今,卻是個家破人亡的孩子。
家破人亡, 如同當年的她。
葉傾容垂眸掩下涌動的情緒,上前一步,拍了拍那女孩兒瘦弱的肩。
才剛碰到,女孩兒猛然驚醒,一下從床上掙起,咬住了葉傾容的手。
咬在手上,葉傾容卻覺得心裡疼了一下。
燕國公府千嬌萬寵的小女兒,落得跟山林間的小獸一般,色厲內荏地兇猛。
「我是葉傾容。」她柔聲道。
女孩兒的目光逐漸聚攏,盯著她看了許久,才逐漸鬆開牙齒。
「葉小姐……」軟軟糯糯的女童聲卻帶上了不應有的嘶啞。
「喝藥。」葉傾容抬了抬另一隻手上端著的藥碗。
女孩兒卻警惕地往後退了退,視線掃了一圈,白著小臉問:「我阿娘呢?」聲音顫抖。
「沒了。」
女孩兒的瞳孔渙散了一瞬, 隨後臉頰緊繃,顫抖,像是死死地咬住了牙根, 大顆的淚珠含在眼裡, 顫出動人的光暈。
葉傾容伸出手指,撬開她的牙關。
她遷怒似地咬住了葉傾容的手指,就像昨日咬住那兵吏的手一樣兇狠,一下子就見了血。
葉傾容面不改色地將藥碗送到她面前。
「把藥喝了,我帶你去報仇——」
……
燕國公府的仇人,是當今皇帝。
功高蓋主,卸磨殺驢,不外乎此。
葉傾容原以為自己要解釋一下其中緣由,不想唐皎皎很快就接受了。
燕國公的小女兒,名叫唐皎皎。
「我阿姐呢?」唐皎皎問。
語氣冷靜得令葉傾容恍惚。
從前見她時,還天真稚氣。
重新出發,仿佛一夜之間長成。
「下落不明。」葉傾容回答。
「為何下落不明?」唐皎皎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在猜疑她是否說謊,「我和阿娘離京前,阿姐進了東宮。」
「李樞負她。」
「與你有無關係?」
「你覺得呢?」葉傾容不答反問。
小姑娘閉嘴不言,連眼神也藏了起來。
葉傾容突然覺得,這小姑娘一定能報仇成功,無論她把誰當成仇人。
「我要怎麼報仇?」她問, 語氣驀然低落。
「我教你, 」葉傾容遞給她一把短刀,「待兵破京城, 用這個刺進仇人的心臟——」
……
常山郡王李明義生前,已經借前太子李穆的名義起兵。
李行遠接手鎮州兵權的時候,鎮州軍早過了太行山,往回撤也是死路。
恰逢此時,葉傾容被迫進京,李行遠索性領著軍隊又推進了三個州府。
而葉傾容的目的,也是顛覆。
太興十四年春,李行遠兵破京城。
然而,皇帝與太子都棄城西逃了。
……
「教我武功,我去益州行刺,以絕郡王后患!」
被唐皎皎攔下時,葉傾容正要去見李行遠,聞言莞爾一笑:「郡王還不需要你一個小姑娘為他出生入死。」
李行遠雖然還是郡王,卻已占據了皇宮。
他站在宮殿高闊的台基上,將兩名少女的糾纏看在眼裡。
待葉傾容走近時,便問:「我記得你與唐嬌嬌素來不睦,怎麼一直將她妹妹帶在身邊?」
葉傾容笑道:「我不帶著她,她要去哪兒?」
家破人亡的孩子,不帶著,不給她個希望,她要怎麼撐下去?
「終究是個姑娘。」李行遠皺眉。
葉傾容失笑:「那也還是個孩子,我能把她怎麼了?」
李行遠皺眉將她上下打量了三遍,問:「你預備何時認祖歸宗?」
葉傾容本不姓葉,而姓秦。
也不是禮部侍郎的女兒,而是惠昭皇帝恩師、前太子太傅的嫡孫。
秦宵。
惠昭皇帝病故後,秦太傅被查出通敵書信,秦氏一夕覆滅。
也是和如今的燕國公府一樣,斬草除根。
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活下來,只為復仇。
眼下,仿佛已大仇得報。
接下來呢?
認祖歸宗?
葉傾容不答反問:「那邊答應沒?」
李行遠臉色變了變:「還是不肯!」
當初李明義起兵,宣稱太子李穆並未病亡,而是受當今迫害,逃亡鎮州。
鎮州軍乃是奉惠昭皇帝血脈,光復正統。
但到了李行遠這裡,就沒有再提太子李穆。
因為在李行遠兵變奪權的那天,李穆那廝,斷髮出家了!
想起這件事,葉傾容就覺得好笑。
如果李穆跟在李明義手裡一樣乖乖的,等李行遠打到京城,肯定會扶他上位。
李行遠不似其父,並不貪權,日後李穆總有真正掌權的一日。
不想掌權,也可禪位於李行遠,做個富貴閒王。
可這少年一聲不吭斷了發,搞得所有人都騎虎難下。
葉傾容笑:「我若輔佐惠昭皇帝之子登基,那是撥亂反正,光宗耀祖,跟著你算怎麼回事?亂臣賊子?」
「算了,我怕家祖父從下面爬出來揍我!」
李行遠無奈:「可這廝軟硬不吃,也不知求什麼?」
「放他走吧,」葉傾容說,「不想做皇帝,就放他走吧。」
「那你就繼續做亂臣賊子?」
「我繼續做葉傾容如何?」他笑意盈盈,容色絕美。
李行遠皺眉:「你想一輩子做個女人?」
葉傾容攏了攏華美的披風,懶洋洋道:「先做著吧。」
他現在恢復男身,怕唐家那小姑娘受不了這刺激。
李行遠也無所謂他做什麼,目光往某個方向瞟了一眼:「我總覺得,他還要惹事。」
葉傾容想說不至於,可腦中浮現出李穆那雙陰寂的眼睛,又啞了聲。
「李明義突然對我下手,也有他的功勞在,」李行遠神色極淡,「有人看到他見到李行達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李明義的臉色就變了。」
李行達是側妃所出的幼子,李明義愛若珍寶。
「他說了什麼?」葉傾容問。
「不知道。」李行遠搖頭。
無非是挑撥之言。
但一句話,就葬送了父子親情,可見這份情也沒多少。
所以李行遠並不怨怪李穆。
只是他看到少年那雙眼睛,總是忍不住心寒。
那雙眼睛,漆黑沉寂,看不出欲求,沒有一點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