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阿姨邀請我來！」
「這叫什麼話，小櫻和千歌也好久沒見了吧，開學也不算忙，特地見一面來好好玩玩。」
「嗯嗯！我也可——想千歌了呢！」
喂喂喂，別擅自抱過來…伊藤伯伯還看著呢。
「夫人，二位小姐。請用晚飯吧。」
他還是那麼沉穩。
……
「好吃，好吃！伊藤先生的手藝還是那麼好！」
看她拿筷子夾起來再啃牛排，再看看自己用刀叉，不知作何感想。
「哈哈，喜歡就多吃點。唉，要不是你叔叔忙，也該讓他見見你啊。」
「哎呀…蘇，叔叔系大忙人，不像窩老爸，天天就知道在家…唔——」
看樣子，是咬到肉筋了嗎？使勁拽肉也拽不動…
「咚！」用力過猛，筷子和盤子發出尖銳聲響，嚇我一跳。
「哈哈，他呀，一天天不著家。我能陪千歌的時間也很有限，所以也想拜託小櫻有時間多陪陪她。」
「唔姆，包在我身上，以後叔叔阿姨要是有事，或者千歌寂寞了隨時找我就好！」
不是，誰讓你下決心了？！
「哦呀哦呀，那真是麻煩你了～」母親捂嘴笑笑，還向我這邊瞅瞅。
「唉，要是千歌和你考一個學校該多好啊，彼此還有個照應——」
「誒，對啊千歌，還沒問你呢。明明考試後告訴我會報我們學校的。為啥…？」
「呃…怎麼說，嗯……啊，你看嘛櫻醬，咱們走得那麼近，後面想見面還是很容易的對嘛。所以即使不在一所學校也……」
「不嘛不嘛！人家就想和小千上一所學校！」
別抓著我搖啊！牛排要滑出去了！
「不過嘛，小櫻。聽說我們家千歌已經在新學校找到好朋友了哦，而且她好像還很捨不得。唉，實在不知道該不該給她辦轉校了呢～」
「誒？」
呃…呃，呃……
「咔、咔咔」我隱約聽到旁邊脖子扭動的聲音。
別講這種容易誤會的話啊！
我也只能把頭扭過去，努力不去和她對視……
……
接下來沒什麼岔子，倒是櫻醬安靜許多，只是反覆拿筷子插牛排撒氣。
不吃可以給我，別浪費食物。
母親在對面，表情看不出太大起伏。
看來是如臨大敵了，連櫻醬都不惜出動。
不過，接下來，我覺得更應該擔心自己的處境……
……
「阿姨，我和小千先進屋了，您忙吧。」
「哎，不打擾你們，和千歌好好敘敘舊吧，多玩一會兒～」
「好——」
「咔」的關門聲。
「櫻醬你聽我解釋，是…」
「砰！」
我被狠狠壓住。她鉗住我右手，另一隻手死死摁在牆上。
「櫻，櫻醬？」
她的眼睛猛然睜大，瞳孔縮成一條線，下巴微微向右歪曲，像是咬住了後牙槽。
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下又向上，臉上泛起潮紅色的漣漪。
她全身重量壓在我身上，右腿抬起鑽進我大腿間。
很熱啊喂！
「剛剛沒注意到…小千這身打扮真漂亮呢……頭髮像瀑布一樣，裙子也那麼短…又清純，又有韻味…」
「呃，謝謝？」
櫻醬的鼻尖爬上脖側，能感到溫熱的吐息。頭髮里櫻花的香氣直衝鼻腔。
「這身，是給我準備的嗎？呵哈哈…是啊，想想也不會，畢竟小千看到我那麼意外…難道說，是給『新、朋、友準備的…？」
「其實，我開學就那麼打扮了…」
嗚，壓得好死，動彈不了。
粉頭髮愈湊愈近，同少女笑容形成莫大反差，甜美卻猙獰。
小舌不經意伸出，在嘴角悄悄打轉。
「是嗎…？那……」
她扯開右手，轉而拽起我的領帶，將我重重拎起。
小心點啊！很痛的！
「來好好聊聊吧…小、千？聊聊新學校，聊聊新造型，聊聊…
「新朋友怎麼樣？」
…………
愛多地櫻，我的小學同學和國中同學。
在我僅存的記憶里，她永遠縮在角落，永遠顫顫巍巍，永遠不知所措。
只因為她那美麗的淡粉色頭髮。
不僅是因為學校不允許染髮，更重要的是…
那頭髮是天生的。
是的，不知道是病還是什麼。總之，它帶給櫻無數麻煩。
每位老師，第一節課都會問：
「那位同學，我們學校不允許染髮，明天把頭髮洗回來！」
「不，不是這樣的…我的頭髮，它，它……」
久而久之，問話者見無動於衷，便不再過問；受審者被質疑久了，也不加解釋。
傷痛卻難以癒合。
再後來，同學也加入陣營。一抹抹黑色中，那抹粉色如同花瓣飄入淤泥。
扎眼。
「喂喂，愛多地，你的頭髮真是天生的嗎？我倒覺著手藝不錯，能不能推薦一下？」
「沒，沒有……」
「要我說，愛多地，你還是染髮吧，天天老師都說，我都嫌煩了。」
「對…對不起…」
櫻的企業不算有名，所以即使叔叔阿姨出面，也是收效甚微。
可櫻偏偏很珍惜她的粉發。不僅堅持不染髮，每天還打理得很柔順，時時散發一股香味。
她越認真，越招致不滿。畢竟，老師不喜歡不聽話的學生，學生不喜歡不聽老師話的同學。
她變成不聽話，不合群，自作主張的「不良少女」。
我與她並沒有太多交流。礙於人群呼聲，我即便同情她，也不敢產生過多交集，能做的，就是在人群奚落她時，默不作聲。
這是我的軟弱，也讓我抱憾至今。
就是這樣：沉默，忍讓，我們跌跌撞撞又來到國中。
第一天，像往常一樣。櫻被誤解，再不得不解釋，被異樣眼光剮開。
而我也像往常一樣無動於衷。
只不過第二天，我們無交集的人生便發生交點。
早上我到得晚了點，來到教室。所有人圍成一圈。或詫異，或驚恐，更多是捂嘴偷笑。
圈子中間，是一位女生，腦袋上斜頂著水盆，全身都濕透了，頭髮淋淋啦啦向下滴著水。
粉色頭髮沒被刷掉任何顏色，反而在水珠浸潤下更顯鮮嫩。
在我眼裡，美得可憐。
美得令我愣住，不知所措，眼睜睜看她拿下盆，不顧一切走開。
低著腦袋，看不清她什麼表情。
那些笑得最凶的人，在拼命收拾殘局，想趕在老師面前毀屍滅跡。
這時我可能才明白：
只要惡意誕生，便沒人能阻止其繁衍，它會愈演愈烈。
櫻最後趕在上課前回來，換了體操服，頭髮還是濕漉漉的。老師問她緣由，她也閉口不言。
我從後排看去，她一節課也沒有抬起頭。
「誒誒，這誰想出來的？」
「那還用說，當然是…」
「切，這愛多地，以為自己是誰啊。染個發還得意上了？」
……
而後排，中傷不絕於耳，如針尖在心頭跳舞，又癢又痛，令人喘不上氣。
我決定中午就去跟父母說，雖然有點麻煩，但我這次發自內心地，想幫助她。
下節是體育課，我們都去換體操服，唯有這時，不見櫻的身影。
說來奇怪，我頓時有種危機感，那種，人一生也不會出現幾次，莫名的預感。
「喂，和原，你去哪兒？！」
我關上柜子，轉身跑上樓，腦中仔細回想櫻離開的方向。
順著感覺，我盲目卻又精準地左轉右轉。最終，跑到教室樓層一間雜物室時，眼中側影閃過一抹粉色。
窗戶開著，一陣風吹過。掀起窗簾，也掀起她的發梢。陽光反射一道金屬光芒，刺進我的眼睛。
「愛多地！」
她渾身一顫，緩緩轉頭。
眼中除了淚水，什麼也盛不下。
所以當我出現在她眼中，淚水便不自覺躍出來。
「鐺啷」
剪刀應聲而落。她也控制不住地癱軟下去，彎腰捂著臉。
「愛多地！」
我連忙跑過去扶住她。
手很涼。
「嗚，嗚啊啊啊啊——」
我輕輕摟住櫻，任由她嚎啕。
除了這種狀況將將出現，大抵小學剛開學時，她才在角落偷偷掉幾滴眼淚。
後來，她再也沒哭過。
不過現在，她似乎要把這幾年積攢的眼淚流盡似的，止不住大哭。
「嗚…呼嗚哇哇——」
我檢查地面……還好，再晚一點點，頭髮就不保了。
不知過了多久，櫻將身體裹得更緊，顫顫巍巍道：
「和，和原同學…從小到大…我，我有做錯什麼事嗎？」
「…沒有。」
「那為什麼，大家…同學也好老師也好…都揪著我不放啊？！為什麼啊？！」
「憑什麼，憑什麼…都要……都要欺負我…我，我…！」
「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爸爸媽媽，為了我能進好學校，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我怎麼可能，為了這種事，去給他們添亂啊！」
「這種東西，這種東西不要也…！」
話音未落，她突然死命扯起頭髮。
「愛多地！冷靜一下！」
我趕忙抓住她的手。許是哭得太深太久，她沒掙扎兩下就鬆開了。
「呼——呼——」
我輕撫她的長髮，即便遭受莫多詆毀和折磨，它仍然熠熠生輝，純潔如初。
見櫻安穩一些，我用掌心捧著，小心扭過她的臉：
「來，愛多地，看著我。」
直到現在我也會打趣：那張臉真是梨花帶雨，狼狽得甚至忍不住笑出來。
「愛多地，你沒有錯，你沒有任何錯。而且，你的頭髮…真的很美，美得讓我羨慕不已。」
「你真的很堅強……不過，撐得太久可不好哦，如果可以，也可以依靠依靠我嘛。」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愛多地櫻的眼神越發迷茫，嘴唇越撅越高。終於忍不住，倒進我懷裡，開啟新一輪啜泣。
這或許是我們自認識起，交流最多的一次。
但這次，我拯救了她，也拯救了自己。
…………
…………
「哎呀，我就知道，小千最好啦～你不會丟下我去找新朋友的對吧～」
「是是是，不會的。」
好在解釋清楚，沒出大事。
雖然還要讓她再抱一會兒，但總比被大卸八塊好。
後來嘛，我跟父母說了愛多地的事。他們也很通情達理，不僅找到學校，聽說還暗中幫助了她家的企業。
櫻在學校的口碑逐漸回暖，即使朋友不多，詆毀聲也幾乎銷聲匿跡了。
我們成為好朋友…不過……
她會在我和別人說話時，插嘴打斷；會在我收到情書時單方面出席約定場合說我有男朋友；會像剛剛一樣在莫名方面很強勢…
這變化也太大了！
難道是打開什麼奇怪的開關…
想來，母親叫來櫻，無非是想讓她說服我轉學。
但是嘛，我可比您要懂她……
「吶，櫻醬？」
「嗯？」她抬頭，眼睛明亮得一閃一閃。我不禁幻視折耳狗搖尾巴…
「我說，新學校是不是很嚴啊？頭髮什麼的沒關係嗎？」
……
「阿姨，今天謝謝您啦，時候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哎，好～以後和千歌又是同學了，要多關照關照。」
哼，說完還得意地朝我笑笑嗎？
「誒，阿姨您怎麼知道我跟爸爸媽媽說下周要轉到千歌班裡去了？」
「啊？？？」
嘿嘿……計劃通！
唔呼呼，滿臉黑線很難看哦～
吶吶，現在是什麼心情呢，母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