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烈火澆愁>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2024-08-19 00:24:09 作者: priest
  宣璣去樓下接人了。閱讀sto55.COM因為老小區的建築群里出外進,布局成謎,好多樓牌都掉了,外人進來容易轉向。

  剩下盛靈淵獨自一人坐在壁爐邊——今天的客廳是歐式古堡風——參禪似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宣璣昨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東西,一大早起來就開始興風作浪,試探邊界似的不斷搞小動作。先自作主張地把稱呼換了,見他沒什麼反應,又握了他手一次,隨後得寸進尺,藉故摟了他的腰一次、故意貼在他耳邊說話兩次……至於說了什麼鳥語,盛靈淵已經忘了。可是被火鳥一族高於常人體溫的氣息燙過的耳道這會兒還在「嗡嗡」作響。

  他能怎麼辦呢?他什麼辦法也沒有。

  因為盛靈淵的「常態」,本來就是不敏感的。

  他的身軀被赤淵燒糊過,挨過八十一道大天劫,讓陰沉祭文千刀萬剮過,尋常痛癢根本無足輕重。大部分時候他都像個自負過頭的獅王,只要不餓,就懶洋洋的,個把螻蟻越界,他都懶得睜眼看。

  全世界,他只對宣璣過敏。

  宣璣不是「常態」,是他的驚魂一夢。

  而這一點隱秘的敏感和膽怯是絕不能露出來的。

  要是不知道宣璣的心思,盛靈淵還能當成對方是無意的,逼迫自己淡然處之。可是他這會兒非但跟明鏡兒似的,還得小心著不露出任何異樣,不給宣璣任何「誤會」的餘地,任憑那個鳥人在他神經上來回亂蹦。

  盛靈淵一時有點疑惑,怎麼短短几天變成這樣,明明小璣一開始對他拘謹得像只畢方一樣,他還嫌拘謹不夠,又明里暗裡地潑了有一個洞庭湖的涼水……誰知事與願違,涼水起了反作用,宣璣非但沒有偃旗息鼓,還被挫出了鬥志。

  幻化成木桌的茶几下放著一打舊雜誌,盛靈淵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其中一本上,正好看見封皮上引了句話:

  「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窮困和愛,你想隱瞞越欲蓋彌彰——納博科夫。」

  還不太熟悉的方塊簡體字整齊地排進他眼裡,近乎觸目驚心。盛靈淵鬼使神差地將那本都是GG畫的雜誌拿了起來,手指捋過冰冷的銅版紙,對著那行字發了半天呆,心想:還是得快點了斷。

  盛靈淵抬起頭,目光落在被黑霧托在半空中的鮫人鱗片上。

  天上白玉宮是鮫人與高山人的故鄉,裡面說不定有器靈的秘密。哪怕是時間盡頭的微末希望,他也得去一趟,萬一呢?

  了確了宣璣這樁心事,他就能如丹離所願,安心化為赤淵的谷底灰,清清靜靜,不用再一把年紀了,還進退兩難地為難於這些狗屁倒灶的風月事……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單霖、燕秋山、知春和王澤跟著宣璣進來的時候,一眼看見的不是被空間法陣擴成城堡的客廳,而是正面沉似水地翻著一本過期雜誌的盛靈淵。也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麼有傷風化的東西,他眉目間幾乎沉出了殺氣,剛洗過的頭髮披散著沒束,活像黑霧凝結成了實體。

  單霖是個精神力量系,偏精神,一進門,她汗毛都豎起來了。古堡式的空間裡瀰漫著難以形容的陰森氣息,讓她想起自己年輕時在雪山上遭遇過的雪人暴動——成千上萬頭白色的怪物鋪天蓋地地踩過來,後面跟著埋葬一切的大雪崩,那次真是九死一生,創傷性的恐懼和窒息感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萬萬沒想到,在首都老城區的一個居民小區里重歷了一回。


  單霖下意識地拽住王澤,把年輕人拉到身後,手心的冷汗都抹到了王澤的衣擺上。

  盛靈淵被人聲驚動,一抬頭,繚繞在眉宇間的陰鬱收斂得一絲不剩。方才被壓抑住的暖氣倏地釋放出來,屋裡大片的陰影憑空蒸發,各種高度仿真的古董裝飾上鍍上了一層晨光,好像方才種種都只是錯覺。

  「來了?」他沒站起來,伸手點了點周圍的沙發,「坐。」

  單霖小腿一陣抽痛,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繃得太緊,肌肉痙攣了。

  她從黃局和黃局那裡得知江州事件炸出這麼一位神秘人物,其實是半信半疑的——半信,是因為一直以來,老王博士的判斷沒出過錯;半疑,當然是這事聽著太匪夷所思,即使是在特能界裡幹了半輩子,她也覺得過於異想天開。這才放下西北正在勘測的地脈,專程趕回來看。

  至此,她已經信了八/九分,作為精神系,她親自下沉意識、連接過地脈,年輕時候不知輕重,也有那麼一兩次不小心觸碰了法則,她是丈量過天高地厚的。

  「單總是精神系吧?不好意思啊,之前不知道您譜系,我家空間法陣和幻術用得太多了,房子小沒辦法,精神系的進來可能不太舒服……哎,不用換鞋。」宣璣開口敲破了緊張氣氛,一邊領著幾個人往裡走,一邊很家常地說,「喝點什麼?我剛代購了點瑰夏,嘗嘗?」

  王澤知道自己過來就是活躍社交氣氛的,連忙順杆爬:「不用給我們最好的,我們要喝最貴的!宣主任,我說你這日子過得也太腐敗了!這種能惠及千家萬戶的技術為什麼不在局裡普及?不夠意思啊!這年頭誰還不是蝸居房奴狗了,本汪氣得要啃月亮了!」

  「你快別做白日夢了,」單霖緩過一口氣來,走動中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腿,點著王澤說,「局裡每個空間法陣都是有團隊維繫的,這屋裡至少有六七個法陣,隨便拿出一個都夠把你抽成乾屍。我看你還是沒事搞搞副業,多掙點錢還貸吧。」

  她目光在懸浮的鱗片上掃了一眼,定了定神,走到盛靈淵面前:「前輩,我是……」

  「你是號地脈的,」盛靈淵看了她一眼,說,「怎麼,你們監控了天時,還打算扣住地脈?」

  單霖被他一口道破工作崗位,先是一愣,隨後笑了,大大方方地坐下:「對,我叫單霖,暴雨負責人,您怎麼知道?」

  「你身上沾著『地氣』。」盛靈淵說,「大混戰結束後第二年,帝師丹離就提出過要修整地脈,大概想法就是在地脈的關節設卡,由專人值守,號地脈。一旦地脈有異動,就是附近有大妖活動,可以預警,使人圍剿。那會兒號地脈的人又叫做『地郎中』,識海與地脈共振,識海千錘百鍊,反倒是肉身時常飽受折磨,往往過不了幾年就油盡燈枯。」

  單霖坐直了:「後來呢,地脈修整沒成嗎?」

  「不了了之,號地脈就是個要用人命填的坑,還得是修行者的命。修行中人,哪個不自視甚高,一個比一個惜命,誰肯去?帝師為著自己的名聲,也不敢再提這事。」

  知春聽完立刻急了:「可是單總做這個構架工作已經好幾十年了,那她……」

  盛靈淵垂下眼,看了知春一眼,覺得這個刀靈也有點意思,差點死在他手裡兩次,竟能公私分明地一點也不怕他。自己已經這個德行了,還有工夫為別人操心,性格有點像微雲,但沒有假王子那麼蠢,像得挺是地方。

  「倒沒什麼,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赤淵封了,號地脈沒那麼大損傷,再說我要是沒猜錯,你們現在用的應該也都是機器了,自己注意點,不要總是親自上去感受就行。」盛靈淵接過宣璣端過來的咖啡杯,聞著挺香,也沒看是什麼就喝了,猝不及防灌了一嘴又酸又苦的「藥湯子」,被苦得滿口生津,差點沒維持住端莊的世外高人做派。


  盛靈淵不愛吃所有味重的東西,厭甜忌辣,尤其怕苦,還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有宣璣知道,他小時候吃到苦味會把舌頭縮起來,然後一聲不響地干吞下去。他端來咖啡,本來想給陛下放點糖,方糖夾子都拿起來了,一抬頭發現他大尾巴狼似的打量別的刀靈……於是原味伺候了。

  盛靈淵表情沒變,但咖啡入口瞬間,眼睫毛明顯閃一下,誰也顧不上打量了。

  宣璣一低頭,掩住個不憋好屁地微笑,伸手接過盛靈淵的咖啡杯,輕聲說:「我忘放糖了。」

  他給盛靈淵加了塊糖,一大勺煉乳,把黑乎乎的「藥水」攪成了濃郁的咖啡色,然後自作主張地抿了一口嘗味,「不小心」正好是在盛靈淵碰過的地方,無辜地把杯子塞回來:「這回不苦了。」

  盛靈淵:「……」

  這不知深淺的混帳東西,作死嗎?

  王澤一進門,已經被情侶裝暗搓搓地屠了一次,此時又近距離地被「doublekill」,很想哀嚎——他聲稱自己要啃月亮只是嘴炮,又沒真啃,怎麼就罪大惡極至此!當著「盛瀟」這位疑似武皇帝復活的神秘大佬,他還不敢造次,於是耷拉著臉夾腿而坐,瘋狂地散發著憤懣氣息,仿佛一條剛做完絕育的單身老狗。

  單霖倒是沒注意這些眉眼官司,迅速抓住重點:「那前輩,請問過去『號地脈』的關卡是怎麼設計的?」

  盛靈淵忍著滿嘴的酸苦,沒再去碰那杯咖啡,伸手在木桌上一抹,一層薄薄黑霧鋪滿了,很快勾勒出了一張古地圖,上面有三十六個小漩渦,代表了三十六個關卡,單霖眼睛一亮,連忙用手機一通拍。

  「那時候的地圖測繪沒有你們現在這麼准,再加上地貌變化,位置或有差異,只能做參考,還得重新修訂。」

  說到這,盛靈淵自己也不免有些感慨。誰能想到,當年丹離想辦沒辦成的事,竟讓三千年以後的一幫凡人摸出了門道?

  真是……人事代謝如潮來潮往,古來聖賢神鬼,而今安在啊。

  盛靈淵便不廢話,攤開手,懸在半空中的鮫人鱗就落在了他掌心:「宣璣應該跟你們說過了,這片鮫人鱗恐怕是天上白玉宮的『鑰匙』。」

  一直沒吭聲的燕秋山抬起頭。

  「鮫人是少數經歷過洪荒上古的遺族,與消失的先天靈物同時代,目睹過補天填海,」鱗片被黑霧裹著,表面閃爍著淡藍色的螢光,看久了讓人頭暈目眩,好像裡面藏著活物,盛靈淵說,「我整理出了何翠玉所做祭文,祭文雖然沒有制式,但有結構,大體上分三段。第一段是獻祭之前,祭文生成,自己列出祭品條件;第二段是祭品查收,相當於祭文驗貨,假如不成功,就到此為止,沒有第三段了。成功的祭會有個結尾,列明承祭後,條件達成,依諾賜予獻祭人什麼東西。我本以為她這些祭文都是失敗的,沒想到其中居然有三篇祭文是三段俱全的。」

  燕秋山沉聲問:「也就是說,何翠玉寫的祭文成功過三次?」

  盛靈淵翻出了三張寫滿了筆記註解的影印照片:「第一份成功的祭文,可能是用了妒忌之毒,生成的時候,祭文上點了三十顆十八歲的美人心獻祭,何翠玉可能是怕所謂『美人』評判標準不同,在這足足準備了一百五十六顆心,祭文認領了其中的三十七顆,獻祭成功,給了她十頭『白駒』。」

  燕秋山:「十頭什麼?」

  「『白駒過隙』是一種古禁術。『十頭白駒』就是說在一定範圍內,把你的時間放慢十倍,別人過一分鐘,你過十分鐘。」宣璣乖乖地在旁邊幫陛下注解,像個百依百順的小助理……還撈不著好臉色的那種,「臨陣是絕殺,但是代價慘重,一般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沒人用。」


  盛靈淵沒看他,繼續說:「第二份成功的祭文讓她用九張不足月的嬰兒皮換光陰止歇三個『彈指』……」

  宣璣原原本本地翻譯道:「就是時間暫停……大約二三十秒。」

  「類似你們同事那個秒表,比那個停頓的時間長,也成了。但三個彈指可能不夠她用,她很快又寫了第三份祭文。第三份祭文,我不知道她是抽了什麼做的,猜測跟那影人有關,她應該是覺得自己摸到了門路,所以想換『質量好一點』的祭文,乾脆從人魔身上抽。這份祭文很有趣,答應給她時間暫停,想停多久停多久,祭品空缺。」

  宣璣註解不下去了,他在人間浪蕩三千年,一向是遵紀守法,對各路邪術知之甚少,看來還不如一條不到八百歲的混血蛇精,轉頭問:「祭品還能空缺?這算什麼,空頭支票?」

  「這類祭文我有耳聞,但成型的也是頭回見,」盛靈淵說著,搖了搖頭,「其實但凡有點理智的都會止步於此。」

  「為什麼?」

  「邪術豈是好相與的?你不知道它要什麼,而一旦祭文達成,不管它要什麼都得給,否則得受千刀萬剮之刑。」

  知春頓時想起了他在海上經歷的酷刑,瑟縮了一下。燕秋山分明沒看他,卻適時地托住了通心草人偶小小的後背。

  單霖聽到這,已經有了猜測:「所以最後祭文要的是……」

  「何翠玉剩下的壽數。她的時間會停留在那永恆之久,她的命獻祭給祭文,若我沒猜錯,何翠玉的屍體能億萬年不腐,新鮮到地老天荒。你們可以找個透明罐子把她收起來,擺著觀賞挺好的。」盛靈淵說到這,忽然又一笑,涼涼地說,「所以我才猜她是從影人身上提的祭文,除了影人,誰會想要她那快壽終正寢的老命?一廂情願有什麼好處?」

  宣璣:「……」

  他確定了,這王八蛋果然心裡跟明鏡兒一樣,不光假裝聽不懂妖族語,還要見縫插針要捅他一刀!

  單霖想了想:「也就是說,開啟這塊鱗片的方法,很可能是暫停時間,一個遠超過三十秒的時間。但我們就算有張昭,最多只能把時間暫停一秒……咱們又不能跟那些瘋子一樣殺人獻祭,這東西是打不開了?」

  「咱們不用,」宣璣被盛靈淵激起了脾氣,神經異常亢奮,反應異常迅捷,「咱們撿現成的——何翠玉的屍體不是還沒火化嗎?」

  張昭的秒表相當於是畫一個圈,把自己這邊的人和對方的時間割裂開,構成一個小小的時間結界,然後輕輕地在時間線上楔下一顆釘子,但是力量有限,只能按停一秒,後面時間會像拉緊的橡皮筋,快速回彈反噬。

  那麼……假如把這顆「釘子」,釘在何翠玉那字面意義上「永垂不朽」的屍體身上呢?

  十項全能的特種外勤張隊仿佛也煉過「涅槃石」,宣主任生動有趣、深入淺出地講了三遍,他也沒理解什麼叫「識海」,還上網百度了個大腦解剖圖,試圖定位出識海所在的經緯度。最後被不耐煩的盛靈淵一道黑霧打入太陽穴,成了個意識清醒的提線木偶。

  張昭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封在了身體裡,視野卻一下打開了,往常注意不到的細枝末節全被放大了無數倍。他那鱗片狀態的「秒表」拉長變形,成了一把微型的匕首,從張昭手裡飛出去,筆直地釘在了何翠玉屍體的眉心。

  盛靈淵喝道:「閒雜人等讓開!」

  結果他話音沒落,燕秋山第一個邁步闖了進來,知春一把拽住了他的風衣下擺,也跟著飛了進來,然後是單霖、肖征、王澤……盛靈淵一生殺伐決斷、令行禁止,從來沒有說完話起反作用的情況。

  然而哪怕他要打人也晚了,匕首碰到屍體皮膚的剎那,忽然就融化了,滲入了何翠玉的身體,在那半人半蛇的屍身表面鍍了一層淺藍色的微光,把周圍幾個人都給裹了進去。

  眼前一片雪白——時間靜止了。

  所有人一起被卡在時間的夾縫裡,那片神秘的「天上白玉宮」鑰匙高高地懸在何翠玉頭上,轉了不知多久,光暈忽然緩緩拉長擴大……

  憑空伸出了一條一眼看不到頭的通道。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