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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2024-08-19 00:24:10 作者: priest
  朔夜,不見月,是靈氣最稀薄、地脈最沉默時。閱讀М

  山川浸在大夢裡,將醒未醒,花鳥兩廂寂寂,天地間清濁分明。

  宜低語。

  戒嚴的異控局大樓里氣氛異常凝重,十支留守的巡邏小隊一半屬於駐永安的暴雨分部,一半是來自風神第一支隊,雷霆在自查本真教內奸,已經無法調動了。兩邊互相配合,也是為了彼此提防,通訊都被嚴格監管,外界年味的喜慶一絲都鑽不進來——今夜地下一到六層關的特殊嫌疑人,都是早晨一起打卡上班的同事。

  大廳里原本正在進行的法陣維護裝修已經停工,那棵地基樹外面的隔離板還沒撤,上面歪七扭八地噴著「施工」的字樣,顯得兵荒馬亂的。

  一支風神小隊路過大廳的時候,隊尾的外勤腳步忽然一頓,拉住旁邊的同事說:「你看那是什麼?」

  旁邊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張望,只見隔離板的縫隙里伸出了一條嫩芽,是初春時怯生生的綠,充滿了生命力,好像不等立春,已經準備要急急忙忙地繁盛了。

  異控局可不是植物園,草木無端泛青,不是象徵著春天快到了——而往往是發生了什麼異變。

  幾個風神集體往後退了一步,各自按住身上的武器。

  領頭的小組長輕且快速地低聲說:「通告其他執勤同事,匯報張隊,快!」

  接到命令的風神立刻摸對講機,不料剛拿出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對講機里,在地下一層特殊看守所里巡邏的暴雨小隊先出了聲。

  「地下一層A區,在押人員狀態不對勁,我們正密切關注,請求支援……」

  話音沒落,對講機里又切進了另一個聲音:「地下二層特殊看守所請求支援!」

  特殊看守所里都是單間,嚴格隔絕精神系特能等無法監聽的溝通途徑,每間臨時牢房最外層都是單向玻璃,巡邏隊員可以從外面觀察拘留人員的動態,裡面的人不能往外看。然而此時,所有在押人員上了發條似的,同時站了起來,以一樣的姿勢走到門口,臉上集體掛起詭異的笑容。

  「他們疑似接到了某種指示。」

  「什麼途徑?」

  「不明,沒有人說話,能量監測系統也未識別出異常能量波動。」

  「等等,噓,聽——」

  對講機里「沙沙」響了片刻,響起了歌聲。

  地下一層到六層,總共收押了總局兩百七十個本真教徒,絕大部分是外勤,也有少數後勤人員——外勤身上還穿著制服,除了身上的特能鐐銬,與牢門外面的巡邏隊員別無二致。

  這些人集體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窗外的同事,齊刷刷地開了口,低沉的和聲響起來,在密閉又攏音的特殊看守所里迴蕩,逐漸成了調。

  有人輕輕說了一句:「這好像是……咱們周年慶時候請人寫的那首紀念曲。」

  向老局長在任時,最後一個異控局成立紀念日,局裡請了個挺有名的音樂人寫了首曲子,叫《與生俱來》,接任務的曲作者是個普通人,看那主題是什麼「生而相同又不同」云云,以為來邀約的是個什麼保護殘疾人的機構,埋頭數月,寫出了一首謳歌偉大生命與自強不息的傑作。

  歌詞朗朗上口,曲調雄渾悲壯,除了有幾句歌詞聽著怪怪的之外沒什麼毛病,大家都循環過——個別中二病患者,比如風神一張隊之流,還拿它當過出場BGM。


  然而此時,大年初一,通訊斷絕,幽暗的地下囚籠里,這首歌突然就變了味,充滿了憤怒、屈辱……聲波像在一下一下衝撞著特殊看守所的門禁,行將破籠而出。

  不遠處的臨時指揮部,炸鍋似的電話鈴打斷了單霖關於地脈監控網初步構架的匯報。

  「唱歌?」肖征詫異地問,「就……就唱歌?」

  單霖皺眉,第一反應是:「歌聲里有沒有精神系攻擊?」

  「不會,去年升級的安保系統,特守所里的精神系異能會被過濾掉……」

  「關鍵問題是他們怎麼互通消息的,特守所的單間裡沒有鐘錶,總不能是事先約好的。」王澤站了起來,「他們潛意識裡那個邪教烙印不是已經被打穿了嗎?這事太詭異了,我這就帶人回總部增援……」

  「等等。」燕秋山忽然插嘴,他本來話就少,從天上白玉宮回來以後更沉默了,雖然臨時指揮部開會一直叫他,但他人來了,參與度很低,總是邊緣人似的抱著知春往窗口一坐,帶聽不聽的充個數。

  此時,燕秋山正背朝著眾人朝窗外望,微微眯起眼,他問了句不相干的:「肖主任,你家院裡種的榆葉梅是從哪引進的?」

  肖征:「啊?」

  燕秋山緩緩地回過頭來:「為什麼不等立春就開了?」

  榆葉梅是北方一種常見的觀賞植物,一般在春意最濃的時候才開花,燕秋山抬手推開會議室的窗,凜冽的北風「呼」地將會議桌上的紙掀了起來,屋裡沒穿外套的人們集體打了個寒戰。

  只見窗外大片的榆葉梅艷色濃稠,西天已經黯淡了,晚霞好像一頭栽進了人間。

  就在這時,單霖的手機瘋狂地震了起來,後台連著推送了幾十條緊急工作郵件,內存不足的舊手機差點卡死,郵件來自全境範圍內各地脈節點處監控點的暴雨負責人——

  不明來源的異常能量等級暴增!

  這天傍晚,昏星上升,人跡罕至的北部邊境線上,一隊外勤在邊防部隊的協助下,鎖定了此行的目標嫌疑人。他們追捕的三個人都是何翠玉的餘孽,那位仿佛能長生不老的老妖婆預告都沒一個,變成了一條大長蟲,死在了清平鎮的祖墳里,剩下一幫找不著北的徒子徒孫,被影人忽悠著去刺殺了燕秋山。刺殺失敗,影人也被鎮壓,這幫昔日的孝子賢孫們就成了喪家之犬,在企圖偷渡離境的時候被包圍了。

  現場抓捕行動的負責人舉著個借來的喇叭,廣播道:「車裡的人注意,如果你們拒捕,依法將按『濫用特能罪』處理,將來罪加一等,牢底坐穿!車裡的人……」

  他話音沒落,只見被圍住的車門突然彈開,嫌疑人之一跌跌撞撞地從車裡跳了下來。

  那嫌疑人留著一頭披肩發,頭髮都反重力地豎著,造型像個凍挺的拖把,外勤們顯然不怎麼欣賞他的朋克式時髦,七八條秘銀槍立刻瞄向了他。

  「站住!不許動!抱頭蹲……咦?」

  只見那嫌疑人晃了幾下,嘴不停地蠕動,不知道是在罵街還是咒別人,然後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喊話的外勤一愣,正奇怪這嫌疑人怎麼這麼配合,踮著腳打算過去看看,剛靠近一點,他突然汗毛倒豎地往後蹦了一大步:「什麼玩意!」

  只見那拖把頭嫌疑人左半邊還是人形,右半個身體已經開始像影子一樣虛化。緊接著張嘴吐出一大口污血,腥臭味撲鼻,仔細看,五臟六腑居然全隨著血「流」了出來,掉地上的心臟還在跳!不到半分鐘,嫌疑人把自己吐成了個空蕩蕩的麻袋,倒地死了,血水滲得到處都是,中間有一顆暗紅色的珠子,格外扎眼。


  執行抓捕任務的外勤們哪見過這陣仗,集體傻了。

  好一會,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向那顆珠子靠過去:「這是……」

  沒等他看清楚,「珠子」上就流過一串黑色的小字,自己飛了起來。

  現場所有物品都是重要證物,離珠子最近的外勤下意識地去攔,雙手一撐,一個薄薄的結界阻住了珠子的去路。只見那珠子有靈性似的,試探性地撞了幾下,不動了。

  那外勤鬆了口氣,回頭對同事說:「快給我拿個能量隔……」

  「小心!」

  那珠子突然爆出一陣黑煙,頃刻間腐蝕了結界,繼而不等人反應過來,就將結界撕碎了,子彈似的飛出來,直接打入了那外勤的眉心,又從他後腦穿出,在眾人的驚慌和怒吼中,珠子飛上天,消失了。

  這裡是國境線的最北方,此時,當地已經是零下三十多度。

  凜冽的西北風捲起厚厚的雪,而地面上竟然長出了一層詭異的草芽。

  無獨有偶。

  東南亞一個小島附近,一條擠滿了偷渡客的船正浮在港口休息,船上,人味與腥味混成一團,像裝了一條船的鹹魚。人在裡頭待久了,自己也是那味,本來是能不聞其臭,可是這天半夜,一股殺傷力極強的濃烈腥臭突然在船上瀰漫開,居然將已經醃入味的偷渡客們居然被活活被臭醒了。

  船上幾個人忍了一會,感覺忍無可忍,於是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循著味找臭氣源。將整條船搜了個底朝天,最後,他們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個滿臉疤的男人。

  這人自稱「蛇皮」,說是在俞州南海犯了事,被本國條子通緝,一路坐漁船逃過來的。平時沒事愛說些聳人聽聞的迷信故事,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吹牛。

  一個偷渡客踹了他一腳:「蛇皮,你搞什……啊!」

  蛇皮順著他的力道一頭栽了下去,偷渡客們看清了他的形象,頓時南腔北調地尖叫起來,爭先恐後地往後退,狹小的船艙里居然騰出了一片真空地帶——只見蛇皮腰以下已經變成了泥鰍一樣的尾巴,上半身卻好像是「化」了,一碰,血肉就流了一地,他兩眼直勾勾的,瞳孔已經散了,死得透透的。

  好一會,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找了根棍子捅了捅他,「噗」一聲輕響,蛇皮身上發出裂帛聲,他的皮好像沒了彈性,乾燥的蒜皮似的,一扯就脫落。

  偷渡小船上鴉雀無聲,月光下,那船身上爬滿了青苔,在粼粼的海水中,翠綠欲滴。

  總調度處已經被來自各地的電話打爆了——

  「報告,山北防護林部分植物出現反季節生長現象,且在附近發現不明屍體,評測異常能量等級R級,請總局指示。」

  「東川三處租屋同時著火,現場有燒焦的屍體,疑似是月德公的餘黨,死因不清楚……呃,多少人?若、若干——稍等,我們再確認一下,胳膊腿跟腦袋數量對不上!」

  「我們這幾天在追蹤一個疑似本真教的小團體,分局才剛下逮捕命令,還沒動手,幾個嫌疑人就同時爆體而亡,現場能量等級超出了我們的處理權限……哦,對了,門口一棵枯死多年的櫻花樹突然詐屍,還開滿了花。」

  大年初一的寒夜裡,全世界的花透支著生命綻放,仿佛在迎候著什麼。

  四十五分鐘後,肖征在花團錦簇的總局門口等來了從天而降的宣璣,宣璣是直接飛過來的,落地時被花粉嗆得連打了兩個噴嚏,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翅膀差點扇肖主任一個跟頭:「怎、阿——嚏,怎麼植被這麼豐富阿嚏!」


  西山雖然旅客流量一直差強人意,但環境保護得還是挺像那麼回事的,四時植被豐富,各自有景,可是春有玉蘭夏薔薇,秋菊滿地冬有梅——眾鮮花平時再艷,也是一年四季輪著班地開,哪像現在一樣,反季節地撞在一起,鼻炎症患者看了頭皮直發麻。

  「不知道,怎麼就你自己?」肖征往他身邊張望,「那位……呃……」

  盛靈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身後,總局大樓門口的石階上,他好像是從黑夜裡走出來的,與夜色一樣無處不在,負手望向天空,盛靈淵的皺了皺眉。

  不知是不是肖征的錯覺,盛靈淵臉上多了點血色,忽然看起來像個人了……而且身上充滿了「莫挨老子」的氣息。

  肖征連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打算從「天象」上看出點什麼來,結果發現天上沒星星沒月亮,是個陰天。

  「朔夜。」盛靈淵輕聲說了這麼一句,轉身走進異控局大樓。

  宣璣抬腳就追了過去,肖征忙拉住他問:「什麼意思?」

  「你沒發現之前鬧得特別大的幾場陰沉祭,都是看不見月亮的初一夜裡發生的嗎?陛下等等我……嚯!」

  總局大樓里警報響徹天際,大廳里的大屏幕上,一面巨大的地圖長得有點像衛星雲圖,此時,一圈一圈的紅光從全國各處爆發,晃得人心驚膽戰。

  「先讓他們想辦法把警報器關了,大樓要炸了。」肖爹鋥光瓦亮的頭顱讓亂閃的紅燈映得像一輪夕陽,燦爛得難以直視,「這麼大規模的異常能量反應,到現在都沒排查出個原因,你們都幹什麼吃的!你……」

  宣璣抬手打斷了他的大嗓門,抽了抽鼻子說:「我說這麼重的味,你們都沒聞到嗎?」

  肖征:「啊?」

  「妖氣啊。」宣璣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恍惚中,他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三千年前的妖都,鋪天蓋地的妖氣,濃烈得直衝識海,一時讓人分不出來源,自從赤淵被朱雀骨封禁止,世上再沒有這樣的味道了。

  這時,一個風神見鬼了似的跑了過來,不知絆了什麼,腳下竟一踉蹌,膝蓋碰地,他橫著就飛到了肖征面前。

  「肖主任,」見慣了大場面的風神叫劈了嗓子,「地下、地下的特守所……」

  地下腥臭氣熏天,好像屠宰場的下水道。

  電梯門一打開,肖征差點被腥臭氣嗆了個跟頭,盛靈淵的五感這會兒正是敏感過頭,皺眉抬手掩鼻,不知怎麼,又想起那些血色的細線從他全身穿過的情景,總覺得自己身上有鳥味。

  混帳!

  宣璣瞥見他的動作,趕緊屁顛屁顛地湊上去獻媚:「我去看,我去跑腿!這裡太臭了,陛下,你先上去等……」

  盛靈淵看他就來氣,一拂袖甩開他,把他當空氣,繞了過去。

  一個不知從哪衝出來的外勤連滾帶爬地跑進電梯間,來不及跟領導打招呼,先抱著垃圾桶吐了個昏天黑地。只見一幫特種外勤或站或跪,都堵在樓道口,竟沒有敢進去的。撥開人群往裡走,只看了一眼,肖征就捂著嘴出去了,連盛靈淵都皺了眉。

  特殊看守所里已經沒法看了。

  「看……看那個監控……」一個風神哆嗦得制服褲子都顫了起來。

  瞎子銀翳就被押在最裡面的單間裡,監控屏幕上能看見他的情況,銀翳頭頂居然長出了角。只見他眼睛裡渾濁的白翳不知什麼時候散了,露出矩形的瞳孔,一雙眼好似銅錢,眼皮掀到了腦門上。銀翳盯著監控鏡頭,臉上帶著又恐懼又興奮的詭異笑容,渾身都在顫抖,而且顫抖的頻率越來越大。


  宣璣嘀咕了一句:「他這什麼情況,怎麼跟要爆炸了一樣……」

  「臥槽!」

  只見宣璣話音沒落,銀翳的皮突然從頭頂長角的地方開始裂,不合身的衣服似的,整張剝落下來。

  那已經不像人的瞎子仰頭長嘯,嘯聲如狗,整個人蜷作一團,四肢著地,瘋狂地在牢房裡奔走。但人細瘦短小的胳膊根本不能像動物一樣當前肢用,銀翳踉踉蹌蹌地東突西撞,突然,他張嘴吐出了什麼東西,竟撞碎了特守所的牢門,徑直飛了出來。

  盛靈淵揮袖一卷,黑霧就把那東西卷了過來——只見那是一顆暗紅色的珠子,味道很腥,上面隱約纏著黑色的紋路。

  聽到消息帶著風神跑下來的王澤人剛到,先捏著鼻子往後一仰:「這是誰吃屎了嗎?怎麼嘔吐物這麼臭!」

  「唔?」盛靈淵打量著那顆珠子,皺起眉,「這怎麼像是妖丹?」

  正常的妖丹像珍珠一樣,不管什麼顏色,表面都有一層瑩潤的珠光,只有主人受傷或者修為受損的時候,珠光才會黯淡。妖丹乃是天地靈氣結晶,斷然不會臭成這樣。

  再說那也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有的,只有修為相當於人族金丹的大妖才有成型的妖丹,一個區區幾十歲的混血吐出來的是什麼玩意?

  結石嗎?

  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突然流過那珠子表面,盛靈淵反應極快,手心裡的黑霧厚了三層,嚴絲合縫地裹住那疑似的妖丹,朝沒人的地方甩了出去。

  妖丹不等落地就自行裂開,從裡面跑出了一張似馬還似人的鬼臉,在黑霧裡來回撞,試圖突圍。牢房裡的瞎子也渾身抽搐地掙扎不休,動作頻率和黑霧裡的鬼臉一模一樣,好一會,瞎子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斷了氣,而被黑霧困住的東西也悄無聲息地化作了一團煙塵。

  緊接著,所有的本真教徒都面門而立,人皮好像吹爆的氣球,碎得破破爛爛,襤褸地掛在血軀上。沒了遮擋的骨肉不停地變形,血霧從門窗縫隙里往外噴,有人無處安身的內臟掉了一地……這些人臉上掛著和銀翳一樣的詭異笑容,喉嚨里燒開鍋的熱水一樣「咕嚕」著,很多人聲帶已經裂了,卻長出了各種動物式的發聲替代品,怎麼學也學不好的妖族通用語反而前所未有地標準起來。

  朱雀血歸位的盛靈淵聽懂了他們的妖言。

  他們說的是:「願以我身,化為木柴,天火烈烈,九九歸一。」

  宣璣倏地睜大了眼睛,扭過頭去看盛靈淵:「等等,這個好像是……」

  盛靈淵面沉似水:「劣奴躬伏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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