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天子真的有些期盼結果。
如果一死了之能結果所有的因果,那死在他自己的執念上也未嘗不可。
該來的報應,早晚都會來。
面對父親的再次視而不見,藍承衍半張著嘴發出嗬嗬的冷笑聲,他又不肯看自己了,連看都不肯再看自己。
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睜開眼看看我啊。
那鋒利的刀刃在藍承衍的視線里都晃的混沌不清。
顫著,盯著,徑直著朝著恨意驅使的方向刺過去,凜冽的內力威壓也霎時迸發,瘋魔徹底。
「你騙我!」
伴隨著嘶吼窗框瞬間被撞裂,粉碎的木屑霎時隨著冽冽寒風颳的飄飛一片。
墨色身影從塵埃中破空而出,揮出一道掌風將藍承衍的手腕震開。
刀尖錯開堪堪劃著名天子頸項皮膚衝過,扎在了座椅扶手上。
那與暗夜同樣顏色的武服就掠至眼前,帶來了一陣清冽的涼風,藍長憶連反應機會都沒給,迅疾的力道直襲六皇子肩側。
六皇子的內力還是身邊暗衛教養出來的。
雖然年歲尚輕卻不容小覷,天子在面前襲來涼意時已經睜開了眼。
抬眸看著與藍承衍纏鬥一處,招招都乾脆利索的藍長憶,眼眶頓時通紅。
也不知是親緣被最寵愛的幼子斬斷,還是因生死之間,是他從未給過愛憐的二子救他於千鈞一髮。
藍長憶到底是年長几歲,這麼多年宮內蹉跎早已經揣摩透了人心,成長的路途艱難他受過那麼多的傷,怎麼會敗於年幼的六皇子之手。
皇帝偏愛他,藍長憶可不會退讓他半分。
生來都是皇子,誰的命運又有不同,若不是你那狠毒私心的生母為了給你鋪路,又怎會有那麼多無辜的亡魂殞命於世。
「寬容你年幼無知!你卻膽敢弒父!」
藍承衍到底只是功夫修習的出挑,卻從來都沒有真正與人對壘當面。
這麼多年身邊的暗衛都生怕他傷到有意退讓,只兩招虛晃就被拍在了胸口,霎時口中滲出了絲絲血跡。
這恐怕是六皇子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受傷。
震進胸口的麻木感反而緩解了內力的疼痛,他微紅著眼角抬起視線,氤氳著視線望向打傷自己的人。
突然牽起嘴角笑了一聲,喚道。
「二哥。」
當即藍長憶是有些許動容的。
六皇子與他們任何一人都不熟悉也不親厚,那是因為遠離皇城遠離了是非。
即便不是一母同胞,沒有半分覺得可憐那是虛假,何況十幾歲的弟弟就像蕭爭一樣,何時都肯叫自己一聲二哥。
「你還不知錯。」
少年聽見這話竟然臉上笑意更加粲然,用那麼澄澈那麼真摯的眼神望著他輕聲詢問。
「父皇從來也不喜歡二哥,你為什麼還要回來救?」
「這麼多年二哥都沒有得過半點偏愛,沒有大皇兄的言語受重視,沒有四皇兄能得寬宏大量,也沒有五哥府邸大,連轄地都分的那麼遠。」
「二哥,你難道從不覺得不公平?」
天璣殿內只有父子三人,藍承衍的問題溫和淺淡,卻比方才的刀刃還要捅進天子心頭更深。
就將那些不公全部都提在了當面。
在最寵愛的六子面前,講給最不受偏寵的二子聽。
自始至終,天子都沒有說出半字言語,也沒有去擦拭頸項上滲出的絲絲血跡。
只看著藍長憶武服上晦暗的麒麟紋恍似出神。
就算長憶就此撒手不管,或是接替來補上一刀,都是自己糊塗下的活該。
可藍長憶仿佛沒有被此話激起任何情緒波瀾,依舊目光沉鬱話語平淡,有著比年歲更沉穩的樣子。
「上天從沒應允過誰,一定會公平。」
「能生身為人來這世上走一遭,比之牛馬,比之草芥,本來就得了不少偏頗。」
「給你打開了路,是讓你來腳踏實地,風骨坦蕩,不論他對你好是不好,以下犯上刺殺生父,實屬是你不該。」
天子的目光從墨色武服緩緩上移,停留在那與自己年輕時有幾分相像的面容上,聽藍長憶隨性給了責罵。
「這是混帳。」
從來沒有人當面罵過藍承衍。
從小他就住在寺廟裡,那些僧人個個和善,身邊的暗衛也給的儘是寬容。
從沒有一個人,與他面對面毫不猶豫的罵出他的錯處。
難道這麼多年都是錯的?
是他成長過活來的那些日子虛假,還是眼前人說的虛假?
踏痕尋微都沒有這樣說過,藍承衍轉過臉朝著外殿望去,好似在找什麼人。
尋不到他又望向了碎裂的窗框,窗外呼呼灌進來的冷風都些微拂動了他的髮絲。
「你也是在騙我。」
「我要踏痕告訴我,這是對的,你們全都在騙我。」
連踏痕都答應了今日之事,這肯定就是正確的,藍承衍眼眶愈加通紅,再盯向藍長憶時再次趨顯瘋魔。
「你也是要奪皇位——!何必編造虛偽之言!」
藍長憶看著他將要癲狂的情緒皺了皺眉,忽的就想起了三皇子當時也是瘋瘋癲癲。
只看的見自己虛無縹緲的執念,卻只是被一些傳言蒙在了鼓裡,到最後都沒能清楚自己是做了多錯的選擇。
「踏痕的父母親人都是死於你母妃一己之言,他背著滔天仇恨還要照顧仇人之子。」
「你還要他能給你個什么正確答案。」
藍承衍瞪著通紅的雙眼,眼裡霧氣氤氳,爆發出聲線碎裂的嘶吼。
「你撒謊——!」
「不准騙我——!」
平靜了十幾年的天璣殿仿佛在夜半起了洶湧暗潮,那冰冷的漣漪波及至了宮牆四處。
在砍殺漸漸消匿下去之後,變成了默然對立當面。
踏痕本是奉主命去前宮,卻與疏影尋微在中宮就相遇,尋微動了動唇小聲說。
「五皇子帶人破了宮門。」
當刻踏痕就明白,今日之事已經呈現了敗勢。
而他卻並沒有多少焦灼與後悔,只是平靜的默默佇立在黑暗處。
這宮門,他進了。
這仇恨,他嘗試過了。
歸根結底踏痕從心底他也並不希望六皇子坐上龍椅。
承衍太執拗了,整整十幾年的每一時一刻,都活在那病態的偏執里。
江山不能真的握在一個連方向都認不清,連情緒都控制不了的帝王手中。
太平盛世,安居樂業,更該是五皇子才能真正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