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起,既不發一言,也沒人將目光分給她們半寸,身邊氣氛肉眼可見變得尷尬。
顧氏的臉上雖掛著習慣性的淺笑,可面色卻著實有些發沉。
葉檀兮那邊熱熱鬧鬧,兩廂對比明顯得很,中間像是有條分界線一般。
顧氏聽著那些恭維聲,下意識坐直了身體,執起酒杯小口抿著,她儘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自然,只不過表情卻十分僵硬,心思也全然不在這裡。
雲楚月則低垂著頭,餘光死盯著人群中耀眼、優越,貴氣十足的葉檀兮,雙手攥緊了。
她白皙額角上隱現出的青筋,一個勁兒直跳,心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皇上放下酒杯,輕聲咳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瞬間都肅靜下來,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叫奉安候和幾位公子,以及軍中幾位副官一同進來,朕要好好犒賞他們!」
皇上年輕、俊朗的臉上堆滿喜悅,他今日實在高興,身上那一股子浮躁、青稚的氣息很快就掩飾不住了。
說到底明聖帝如今還不過弱冠之年,以前受太后督促,在正常場合下尚且還能維持嚴肅、穩重的形象。
可今日高興,情緒難免有些壓抑不住,惹得太后時不時警示般地看他一眼。
太監下去傳喚。
葉檀兮有些坐不住,她轉頭直勾勾看著殿外,眸中有一抹不明顯的期待。
很快,一伙人便從外面闊步進入文華殿。
幾人皆身著朝服,卸了佩刀,身材一個比一個高大魁梧,腰背勁挺如松,表情嚴肅、認真,行走間仿佛掀起一陣勁風,令文華殿眾人都下意識坐直了身體,目不斜視,收斂起臉上的表情。
為首的正是奉安老侯爺宋璋。
老爺子的頭髮已花白,臉上的皺紋數也數不清,但那雙虎眸依舊英烈、有神,傳聞中可一眼嚇退千軍,他腰背挺拔,整個人透著一股兇悍、強大的氣勢,與身後幾位陽剛正氣的年輕人站在一起,也絲毫不差。
這個京城,誰人不誇讚奉安候真真兒乃一代傳奇。
當年他年僅十五歲,便遠赴西北與匈奴人對壘。
從軍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兵小卒,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所向披靡、少有敗績,被先帝親封為奉安候。
後來又從匈奴手中把丟失已久的雙龍山脈搶了回來,阻斷了敵人的進攻路線,令他們聞風喪膽。
老爺子為人粗獷,卻一生食素,用他的話說,就是這輩子殺人殺得太多,手上的罪孽洗也洗不清,只能盡力彌補,未免將來報應落到子孫頭上。
宋璋帶著幾人行了大禮,被皇上賜座御前,宣布正式開宴。
皇上高興得眉飛色舞,正和宋璋說著話,太后坐在一旁面露微笑,但眸中含著鋒銳,時不時幫皇上圓一下話中的不當之處。
宋昭他們幾個坐下來,和其他人寒暄敬過酒後,終於能消停一會。
宋翊坐直,努力抬高了下顎,輕搖著上半身,隔著中間一群翩翩起舞的舞姬,視線在女眷席間挨個搜尋葉檀兮的身影。
下一刻他便咧開了嘴,露出一臉傻笑,與葉檀兮隔空對視。
兩人皆微睜著圓眸,壓抑不住眼底的激動,若不是周圍還有旁人,都恨不得撲上去緊緊擁抱對方。
葉檀兮的視線往宋翊旁邊移去。
正好撞入大舅宋昭透著柔光的眸子裡。
宋昭還是和當年遠赴西北時一個模樣,只不過氣質更加的意氣風發,眼中還總是浮現出溫柔,讓人有種仿佛撞入了一片春光里的感覺。
他應當是剛做了父親,身上的血腥氣愈發淡了。
葉檀兮想起宋昭家信上提起的舅母生下的那個大胖小子,不禁彎了唇,想親自抱抱那孩子。
可惜不知是何原因,舅母從西北隨軍回來後,並未入宮。
宋昭身邊還坐著一位身形消瘦的男子,正是奉安候府二公子宋寧。
他是兄弟中,模樣、性格最不像老侯爺的。
他隨了早逝的母親,一張臉生得比女人還要好看,皮膚白皙如玉,眸子陰冷冷的,看人時總是帶著一股厭倦、陰森。
若論外表,旁人很容易低看了他,從不會輕易對他提起警惕,甚至在戰場上,許多匈奴人戲謔地稱他為娘子。
當時他們尚且不知,這個看起來白白淨淨毫無威脅力的小白臉,才是整個宋家軍中最危險的人物。
宋寧自幼便對兵法這方面天賦異稟,隨隨便便想出的計謀,就能輕易令敵軍損失慘重。
他習慣棋走險招、劍走偏鋒,且以少打多,手段最為狠毒,對付那群狡猾兇狠的匈奴人,卻也最是好使。
葉檀兮細細打量著宋寧,她的印象里,二舅一向寡言少語,屬於那種貢獻十分,能說半分就不錯的人。
他也是最護著、最疼著她的,誰敢惹她不快,隔天就會在家門口被木棍砸暈,再豬籠套頭,扛到角落裡被揍得鼻青臉腫,爹娘都認不得。
當年幾個不幸走過這套流程的貴公子們,到現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做的。
不過葉檀兮深知自家二舅的秉性,因為她曾不小心親眼看到過宋寧扛人,對方在他薄若刀削的肩頭上抵死掙扎,卻仍掙不動自幼習武的宋寧。
遠赴西北這幾年,宋寧的身體結實了不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消瘦少年。
只是此時他低頭沉默地坐在位置上,臉色過分得蒼白,薄唇用力抿起,額角竟隱隱覆著一層薄汗,好似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葉檀兮雙手交握,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肉里,她壓抑不住心中擔憂,恨不得立刻衝過去,問問他是不是受了傷,或者出了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