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殺儒
楊廣當著面的質問王隆,他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王隆要刺殺自己。
楊廣讓袁天罡反過頭來測算,而很快就有了結果,楊廣本還十分的懷疑,王隆和他沒有什麼矛盾啊,更沒有什麼利益衝突,為什麼袁天罡測算出來的結果是王隆。
袁天罡當時和楊廣解釋:「殿下,我測算的不是誰是兇手,這樣指向性太明顯了,萬一兇手並非這些人中的,就浪費了所有的材料,所以我測算是誰知道兇手,兇手知道自己是兇手,幫凶也知道兇手,概率就大了很多。」
「王隆老夫子,知兇手也。」
因為算命袁天罡瘦了許多,泄露天機損命格的。
楊廣不願意相信這個結果,所以拖著病體,自己上門來問王隆老夫子要一個說法。
還沒問呢,王隆見到楊廣的狀態就明顯的不對了,隨便的一詐就詐了出來,王隆自己跪地認錯了。
但是王隆一聽楊廣是質問他為什麼要刺殺自己的,當即又愣神了:「太子殿下,刺殺您的並非老臣啊。」
楊廣見其狀態,也非常的疑惑:「王夫子,你方才跪下認錯,現在又說刺殺之人不是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臣認錯,是因為……因為……」雖然感覺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和刺殺太子的罪名比起來這事情小的不能再小了。
「因為蜀王殿下和李鋼在府上,老臣以為殿下是知曉了此事前來興師問罪的。」
楊廣眉頭一皺,那壓著人喘不過氣來的氣勢忽然就收斂了起來:「他們兩人為何在伱的府上?」
王隆將前因後果跟楊廣全部說了一遍,楊廣才明白王隆是擔心覺得他幫了李鋼和蜀王所以才如此擔驚受怕。
畢竟這兩人都是太子的利益衝突者。
出現了這個小插曲,但是袁天罡測算出來,王隆是刺殺一案的知情者,楊廣依舊相信袁天罡。
此時的楊廣對於楊秀和李鋼的事情並不想要過度的糾結,李鋼現在算是下崗人群,楊秀想要讓他去蜀地建立學堂,有針對自己的意思,但是與刺殺一案的兇手相比並不重要。
「此事容後再說,我得好好問問你關於刺殺一案的事情,現在有充分的證據表明此事與你有關。」
「冤枉啊殿下,老臣與此事絕無干係,老臣怎麼可能刺殺殿下?老臣……老臣……」
只覺得倍感委屈的王隆,老眼通紅,雙目濕潤。
楊廣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說,因為他現在所謂的確切的證據其實就是袁天罡的測算而已,這證據擺不上公堂。
此時得知了王夫子情況的,王夫子衝到了前廳:「太子殿下冤枉啊,冤枉,我家老爺絕對無對您不敬之心。」
楊廣看著跪下的王夫子,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王隆的續弦,門口還站著一個探出腦袋來的五歲小孩,那是王隆的長子王通,也就是將來諸子百家中與荀、揚,及老、莊並稱五子的文中子。
當年文中子出生的時候,楊廣在外,命人攜大禮登門祝賀,算來這些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孩子。
文中子可是提出了儒釋道三教合一的真大佬,當然現在只是個嬰兒肥的福相娃娃。
王隆見到自己夫人的出現,急忙呵斥:「你來做什麼?你一個婦道人家,剛出了月子,跑出來做什麼,還帶著孩子過來了。」
「老爺,下人們說太子殿下說您刺殺他,萬萬不可能啊太子殿下,我們家老爺絕對做不出來這事情。」
「哭哭啼啼的算什麼事情,快回去。」
「太子殿下見諒,女子沒見識,老臣這就打發她走。」
楊廣卻伸出手,對著門口探出腦袋的稚童招招手,示意他進來。
小王通得到了楊廣的召喚就走了進來,來到王隆的身邊,恭敬的對著楊廣行禮:「王通,參見太子殿下。」
「你,不怕我?」
「父親常說太子殿下是好人,建設了學堂,所以不用怕。」
楊廣再招手:「上前來,我看看。」
王隆十分擔心的看著楊廣說:「太子殿下……」
「怎麼,還不放心我嗎?」
「老臣萬萬不敢。」
王通走到了楊廣的面前,楊廣看著眼前胖乎乎的娃娃,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胖臉說:「你父親要殺我,你覺得是為什麼?」
「父親絕對不會殺太子殿下的。」
「為何?」
「不合忠孝,不合禮義,不合廉恥,父親最是看重這些東西。」
楊廣微微一笑:「王夫子,你兒子說的比你說的要可信些,都起來吧。」
王隆的夫人攙扶著王隆緩緩的站起來,王隆說:「多謝殿下。」
緊接著楊廣對身邊的王通問:「如果不是你父親殺我,那是誰想要殺我?」
「欲殺人者,必有不共戴天之仇,或有生死相博之利,至於到底是誰,我不知道。」
楊廣摸了摸王通的大腦袋:「小小年紀,不錯,不錯,王夫子,你這兒子生的不錯。」
「殿下,謬讚了,痴兒愚鈍,不敢擔殿下的稱讚。」
「王夫子,方才問令公子的話,我也想要問你一遍,你說不是你殺我,但是我們調查的線索指向了你,那你覺得會是誰想要殺我呢?」
「小王夫子說是不共戴天之仇,生死相博之利者,那你覺得誰和我有如此大的仇怨呢?」
王隆不知道楊廣到底知道些什麼,他也不敢多問,既然能找上自己那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吧。
看了眼自己哭哭啼啼的妻子和站在楊廣的身邊的長子王通,那稚童就像是站在凶獸身旁一般。
「殿下,殺父弒母是為不共戴天之仇,我們尋常人的仇容易算,誰和誰有仇怨都記得清楚,但是殿下身為大隋皇室,就不容易算了,打著殿下名號的人多了,也不知道在哪塊就容易被人記恨上,至於生死相搏之利。」
「有人眼中的利是錢財,有人眼中的利是名望,有人眼中的利是自身的學識抱負,殿下您覺得呢?」
王隆此話一出,楊廣知道王隆應該是知情一些的,便面露憤怒:「王夫子,我與你,自第一次見面以來便惺惺相惜,對於學堂的看法也是一樣的,對於科舉制度,我不遺餘力的支持你,但是現在看來,好似我一廂情願了,你似乎和我的路並不相同。」
「太子殿下,老臣與您並無衝突。」
「那是誰,與我有衝突。」
王隆輕嘆一聲:「殿下,您可知現在學堂內的學子們學習的氛圍如何?」
「之前去了一次,很好。」
「殿下認為的很好,在一些人眼中卻是不好。」
「為何?」
王隆似有隱情不敢直說,轉彎抹角:「那殿下為什麼認為好呢?」
「我見學子們互相討論,揣摩知識,蒸汽機的原理等新式東西也安排人給眾人教學了,學子們的學習意願非常的高,對於以前的古文也有了更深的研究,我上次去的時候還見到了幾人在辯論是老子說的對還是孔子說的對,學術氣氛濃郁。」
「爭論在殿下看來是好事,但是在很多人看來並非好事,特別是當年輕的學子中有不少是寒門子弟,甚是是農夫商戶的孩子,他們高談闊論,議論孔老孟莊,甚至其中不乏抨擊者,有人說孔子說的不對,有人說不認同莊子的想法,已無對先賢之尊重。」
楊廣眼皮微微落下,有些輕蔑之態。
「王夫子,你也認為對聖賢學問的討論,就是不敬嗎?」
王隆一時沉默:「殿下,爭論學問觀點可以,但是現在的學子已成風氣,直呼聖賢之名,高聲斷論聖賢學問不適合現在的時代……」
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
楊廣輕笑兩聲:「直呼聖賢之名便是不敬,高聲斷論聖賢學問便是不敬,聖賢也未免太小氣了一些吧!」
王隆低頭無奈的輕嘆,他就知道楊廣會這麼說,大隋的青年都將這位太子殿下視為偶像,他的引領了思想的浪潮,確實現在的年輕人變成這樣和這位太子殿下脫不開干係。
楊廣則繼續說:「孔子遇見老子的時候,坐而論道,兩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嗎?互相都覺得對方全對嗎?聖賢之所以是聖賢便是有著超出常人的學識和器量,而我們作為後來者連談論兩句都是冒犯?」
王隆對於聖賢也是有自己看法的,一說到這,他態度就截然不一樣了:「那十六七歲的少年高談闊論孔聖人的道理說其有錯,此便是大不敬。」
「孔聖人不是人嗎?他就不能被質疑嗎?」
楊廣情緒有些激動地說:「我輩少年安不能質疑先賢?我輩少年何處比不上前人?」
看著激動的楊廣,袁天天忙扶著他:「殿下您少說兩句。」
楊廣平復了一下心情後才接著緩緩的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在學堂我也有所耳聞,老學究們抱怨讀聖賢書的學子居然去學燒開水的道理,學女紅織布的學問,他們覺得有辱斯文是吧。」
「這些東西怎麼能和聖人的道理相提並論呢?是吧。」
「但是,王隆,捫心自問,你覺得他們是瞧不起這些東西還是害怕了?」
「他們害怕學子們現在說的學的都是他們看不懂的東西,過不了兩年就把他們淘汰了吧!」
這正是眾人所最害怕的地方,也是我們這個國家所最為沉珂之處。
因為輝煌的歷史,若神明般璀璨的先賢,讓我們後世人就算只是去剖析,去研究,都難以鑽研透,也導致我們沉迷在過往,忘記了往前看,更瞧不起那些比不上我們先賢智慧的東西。
我們是守舊的,我們總是守舊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每個時代似乎總會站出來那麼幾個擁有著璀璨奪目智慧的人,讓我們的歷史重新璀璨。
我們總是忽略普通人的力量。
就如現在,在楊廣看來,學子們開始對先賢們的理論提出質疑,而這讓博士們坐立不安。
科舉制是為了對抗門閥世家,但是這些掌握著知識的高傲博士們何嘗不是學問路上的門閥世家呢?
人只有在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到的時候才能維持正義。
王隆無奈的低著頭,他知道這個矛盾無法調節了,而大隋學子們的學習知識的新浪潮現在去阻止已經太晚了,從他創辦起學堂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
而從楊廣那堅定的態度王隆猜想,或許從學堂創辦之初,眼前的太子殿下就已經想到了學子們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似乎有些太恐怖了。
「夫子,說的多了,似乎也沒必要了,今日還請告訴我,你覺得誰要殺我。」
王隆再次沉默了一會,而後開口說:「殿下,我這次回京是和孔家人一起回來的,當我們入京的時候,先到了學堂,在學堂內,孔勝遇到了學生們的辱罵,說孔家人愧對先人,毫無風骨,說現在的孔家人毫無孔聖人風範,總之罵的非常難聽。」
「當天我與孔家兄弟聊天,兩人都異常的憤怒,他們想要讓我開除鬧事的學生,但是我拒絕了,進而兩人向我施壓,以曲阜孔氏的名義讓我開除,我以學子都是大隋朝廷登記在冊為由再次拒絕了,最終不歡而散。」
「後來我想去與孔家兄弟緩和關係,兩人卻似乎忘記了這件事情一般,而後幾天那名帶頭鬧事的學生就暴屍荒野,死的不明不白,我覺得此事和孔家兄弟有關,但是兩人矢口否認,我也不好胡亂猜測,現在案子還在京兆府衙。」
王隆微微閉上了眼睛:「殿下問我誰人刺殺您,我確實不知道是誰,但是殿下方才問誰人和您利益衝突最大,或許殿下無意之中已經將一些人的立身之本都褫奪了,您沒注意到,但是他們恨您恨的不共戴天。」
「此事無根據,全是老臣一派胡言,請殿下責罰。」
楊廣聽完這些話,緩緩起身,摸了摸王通的大腦袋:「你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讀書人,教書育人,安身立命,你將來也得像他一樣啊。」
楊廣向著屋外走去,走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
微微轉過身,看著耷拉著腦袋的似乎失去了精氣神的王隆老夫子,回想著當初在皇帝面前兩人一起因為討論科舉制時候的忘年之誼,志同道合。
為天下學子開路的宏願仍在眼前。
不禁一聲長嘆:「夫子,道阻且艱,我們終究不同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