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衡門之下> 3、第三章

3、第三章

2024-08-19 01:21:11 作者: 天如玉
  李硯現在算是明白了,他姑姑說的那句很快他就會更想笑了,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他早該想到的,以姑姑對他的關愛,怎麼可能容得下他吃這麼一個虧,肯定是要替他討回來的。

  正是這樣,他之前被欺負了才沒說,是真不想給她惹麻煩。

  但姑姑可比他想的要厲害多了。

  兩聲輕咳傳來,他循聲望過去,他姑姑靠坐著,長衣迤地,正隔著扇窗看著他呢。

  敢情剛才偷看她,結果全被她看到了。

  他一下縮到窗後,又一手扒著窗框,露出半張臉,眨眨眼,嘴巴開合,比劃出句話來。

  那頭,瞧見他姑姑笑了。

  棲遲手裡還端著那盞沒喝完的茶湯,看得清楚,李硯用嘴巴比劃著名,是在說她昨晚說過的那句話:錢可真是個好東西呢。

  白給他報仇了,還會揶揄他姑姑了。

  剛要白他一眼,那小子已經閉上窗,躲著不露面了。

  她笑著放下茶盞,抬頭,新露和秋霜已經返回了。

  二人不僅送走了那老奴,還把邕王世子托他帶來賠罪的禮品清點了一番,一一報給她聽。

  以邕王世子那氣度,送的東西棲遲都瞧不上眼,帶著也嫌累贅,發話說:「拿去叫客舍柜上的折合成錢銀吧,城外流民這麼多,散給他們好了,也算做件好事。」

  秋霜應下,心裡卻是不忿,真是好人沒好報,他們家主和世子多好的人啊,卻要到這邊陲受罪,那張牙舞爪的小人真是活該被教訓。

  棲遲動一下脖子,覺得頭上沉,終於想起了頭上那支沉甸甸的金釵。

  她抬手拔下,遞給新露:「這個做見面禮,帶著我的拜帖,去為世子到城裡請一位新老師。」

  新露接過去,與秋霜對視一眼,出門去辦時,心裡都明白了,看家主的意思,短期內是不打算離開這北國了。

  等到房間裡只剩下棲遲,一天已過去大半日。

  窗外又下雪了。

  棲遲計劃著入城的事,看著那紛紛揚揚的鵝毛雪花,推測著這雪何時會停。

  風聲呼嘯著,窗口邊的一截細長的樹枝擺舞扭曲,隨時都要被折斷了一樣。

  棲遲想:這地方的名字怎麼能叫瀚海府呢,瀚海已結了厚冰,只有漫天的風雪,狂風席捲,百草盡摧。

  她想起了光州的山與水,四季分明,惠風和暢,竟有些感慨了。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個男人,跟她可真不是一個天地里的。

  但她此行的最終所在,就是都護府。

  李硯不知道,新露和秋霜也不知道,她決定了,便來了。

  咔咔的輕響,果然是窗外的樹枝被吹斷了。

  棲遲抬手關窗,窗外聲音更大了,風聲夾雜著東西被刮落的聲音,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好像是……馬蹄聲?

  她仔細聽了聽,驀地一聲烈馬長嘶,接著是什麼被撞開的聲響。

  若沒聽錯,應當是門。

  回過頭,外面已經傳來紛雜吵亂聲,但瞬間又寂靜了,像被什麼生生制止住了。

  而後是一陣迅速而齊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潮湧一樣,蔓延而來,仿佛將這裡包圍了。

  漫長而無聲的沉寂後,有人聲傳來——

  「外圍二十八間,內圍十間。」

  「外圍已查,無所獲。」

  「去內圍!」

  棲遲聽得清楚,那些人往她這裡來了。

  她尋思怕是避不過要會上一會,取了妝奩上的帷帽戴上,倏然想起李硯,隔壁一聲踹門響,他們已到了。

  那邊李硯早已聽到動靜,起先一驚,正要出門,想起平日裡姑姑的教導,遇事要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又收住了腳。

  心裡卻是很急,早知道先前就不開那一下玩笑了,否則現在肯定是陪在姑姑身邊的,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門被輕輕推開,乳母王嬤嬤悄悄摸了進來,大冬天的,竟是一臉的虛汗,拉住他道:「世子千萬不要出去,是一隊帶刀槍的,來勢洶洶。」

  「什麼?」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大的架勢,難道這北地還有這麼無法無天的匪徒嗎?


  恰聞那邊一聲踹門,他吃了一驚,刀槍無眼的,若是出什麼事怎麼辦?

  這一路算不上太平,總有些或大或小的波折,但若不是因為他,姑姑又何必如此鞍馬勞頓地帶著他遠離光州。

  那些人罵他晦氣,他自己倒霉沒什麼,決不能連累事事護著他的姑姑。

  李硯想到這裡,再待不住,掙開王嬤嬤的手,奪門而出。

  門被破開,一群人魚貫而入。

  屏風豎在角落,棲遲就在屏風後面坐著。

  「搜!」

  一聲令下,那群人便在房中散開了來。

  「慢著。」

  輕輕的一聲,所有人不禁停住,才發現這房內的是個女子。

  棲遲剛往茶盞里重新加了熱水,是為了捧在手裡焐手。

  窗戶沒來得及關,風雪卷進來,冷得很,就像這群人一樣,攔都攔不住。

  「你們什麼人?」

  一個年輕人答:「無須多問,只需由我們搜查即可。」

  棲遲說:「若是官府搜查,出示憑證,我絕無二話,但你們上來便如此行事,我這內圍住的都是女眷和孩子,若有差池,你們擔待不起。」

  那人嘖一聲,似不耐煩:「事出突然,沒有憑證。」

  「那就出去。」

  那年輕人似被噎住,停頓了一會兒,嘴裡嘀咕起來:「算了,我跟個女人掰扯什麼……」

  說完揚聲道:「搜搜搜!麻利的!」

  棲遲兩指搭在茶盞邊沿,摩挲一下,又一下,眼看著就要有人進入屏風來,手一甩,茶盞砸了過去。

  碎裂聲乍起,那人腳步一縮,竟被嚇退回去了。

  外面那年輕人也詫異地嚷起來:「呵,脾氣不小啊。」

  那人似乎是要親自來查了,尚未走近,聽得一聲呼喝:「放肆!」

  是李硯。

  棲遲隔著扇屏風,未曾看清楚他身影是如何進的門,只注意到那年輕人一把搡開了他,愈發不耐道:「哪兒冒出來的孩子,我們可沒那麼多功夫與你們耗!」

  話在這兒停住了,四下忽然安靜了許多。

  那年輕人忽然道:「三哥,怎麼親自來了?」

  有人進了門,幾聲腳步響。

  屏風外人影攢動,讓開條道。

  李硯忽又憤怒喊起來:「放肆,誰准你進去的!」聽聲音卻發顫,像是被嚇著了。人還未動,便被那年輕人一把拖住了胳膊。

  「就那裡面沒查過了。」那年輕人說。

  棲遲隱約看見一道高大的人影走近,別過臉。

  她早料到或許會攔不住這些人,所以才早早戴上了帷帽,遮了面容。

  那人闊步在她周圍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她幾步之外。

  她垂著眼,帽紗下,瞥見他一雙黝黑的皮質靴子,靴筒緊緊束在緊實的小腿上。

  忽的寒光一閃,她眼前伸來一截劍尖,她才明白剛才李硯為何像是被嚇著了,原來這人竟是持劍而入的。

  那截劍尖挑起了她帽檐下的垂紗。

  然後下巴一涼,劍尖托起了她的下巴。

  棲遲不得不正臉對著他,眼觀鼻,鼻屏息。

  劍拿開了。

  卻頗耗了些時間。

  棲遲一手撫住下巴,一手拉下帽上垂紗,又將臉別過去。

  好在,這人手算穩,劍沒傷到她。

  外面那年輕人發覺不對,忙問:「怎麼,難道就是她?」

  說著眾人便動了,往屏風處擁來。

  餘光掃到眼前的人手抬了一下,棲遲瞄過去,看見他腰間懸著的空劍鞘,毫無裝飾。

  外面那些人影都停住了,沒再接近。

  那人在旁走動了兩三步,她心存避諱,始終沒看他。

  而後,那人走了出去。

  棲遲再看過去時,發現他似在李硯跟前停留了一下。

  「走。」他忽然說。


  那年輕人鬆開李硯,追了出去,其餘眾人魚貫而出。

  李硯匆忙跑進屏風後來,撲在棲遲膝前:「姑姑,可有傷著?」

  棲遲握著他手,摘去帷帽,搖了搖頭,一時也說不上話來。

  即便暗中行商多年,她也未曾遇到過這種被人拿劍挑著的情形。

  看這陣仗,不由分說,乾脆利落,應當是軍人的做派。

  可這北地的軍人都是都護府的。

  莫非……

  棲遲蹙著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對了。

  城門快關時,新露和秋霜才完成家主交代,返回客舍。

  二人在路上就遇到有隊人帶刀騎馬出城,一路而去的正是客舍方向。

  新露較為心細,當時便與秋霜說,可別要波及客舍才好。

  秋霜說她那是瞎擔心,那些人若是惡人,帶刀而過時遇著車馬就會下手,明明對她們都視若無睹,怎麼會打客舍的主意呢?

  哪知二人剛回來,便從王嬤嬤那裡聽說了先前的事,難怪客舍里的住客忽然間少了許多,想必都是被嚇跑了。

  新露不禁瞪一眼秋霜,哪知秋霜也在瞪她。

  她嫌秋霜心大,秋霜嫌她烏鴉嘴。

  客房內,棲遲已經用過晚飯。

  幾個時辰里,李硯不肯走,一直都陪在她身邊。

  棲遲到現在也沒有說他什麼,今日的事突發,她本還該數落兩句他冒頭的舉動,想想這份情義已是難得,又何必說他,就做罷了。

  新露和秋霜匆匆進門來探視,見兩個主家都安然無事,才鬆了口氣。

  還沒站定一會兒,忽又聽見外面馬嘶聲,俱是一驚。

  「怎麼回事,城門都落了,難道又有什麼人來了不成?」

  新露快步出門去看,只見客舍大門口忽然快馬而至兩隊兵馬,與白日所見要不太一樣,穿的都是兵服,個個手持火把,很顯然是軍中的。

  列隊當中,停著一駕由四匹雪白高馬拉的馬車。

  一個年輕人打馬出列,翻身下馬,直接入了客舍。

  新露看他所來方向直衝著自己,連忙調頭跑回了棲遲房中。

  「家主,似是衝著您這兒來的。」

  棲遲想了想:「可別是那個熟面孔吧。」

  李硯聞言,走去門口朝外望,一眼看到那人大馬金刀地往這兒走來,竟然被他姑姑說中了,真的就是白日裡闖入的那個年輕人。

  他雙眼圓睜:「怎麼又是你!」

  那人看到他,眼神閃躲一下,摸摸鼻子,沒吱聲。

  一直走到門口,他一掀衣擺,單膝下跪,抱拳見禮:「末將羅小義,特來恭迎縣主過府。」

  棲遲在房中聽得一清二楚,問:「奉的是何人之命?」

  「瀚海府,大都護。」

  她說不上該作何表情,居然歪打正著,叫她猜中了,還真是安北都護府的人馬。

  或許還不止如此。

  「這次可有憑證了麼?」

  羅小義一愣,忽然就想起白日裡她的話來,感覺碰了一鼻子灰,乾咳一聲:「這次有了。那個入了屏風的……就是大都護本人。」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