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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2024-08-19 01:21:11 作者: 天如玉
  聽聞這話,在場的人全都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如何,就冒出了大都護來了?

  李硯悄悄看一眼姑姑,她臉上沒有半點驚詫,端端正正地坐著。

  就如同她白日裡面對那一隊持刀拿槍的闖入者,在屏風後也是這樣平穩地坐著。

  其實棲遲只是在想:他竟然還能認出自己。

  當初成婚時匆匆一面,她因著禮儀之故,只看見他一個大概的模樣。

  後來哥哥故去,他連夜返回北地,此後也沒機會再見。

  誰能想到,再重逢,他還能一眼認出她來。

  「大都護何在?」片刻後,棲遲問。

  羅小義答:「還領著人在追查幾個逃逸的突厥探子,先前搜查客舍也是因為這檔子事,冒犯縣主,並非有心。」

  有理有據,她若拿這個說事,倒顯得是不顧及大局了。

  她喚一聲新露,後者回到房中來,聽她囑咐兩句,又再出去,對羅小義道:「有勞將軍稍候,容奴婢們為縣主描妝,再啟程上路。」

  羅小義說了聲「是」,一面起身,一面腹誹:不愧是宗室里的女子,規矩可真他娘的多啊。

  棲遲並非要描什麼妝,只是要晾一晾羅小義。

  房門緊閉,她以眼神安撫李硯,叫他喝了一盞熱茶湯。

  耗著的時候,新露和秋霜也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

  而羅小義,在門外吹了許久的冷風,光是門口的步子聲就聽他踏了不下十幾個來回。

  到後來還是李硯心軟了,覺得差不多了,她才終於點頭,吩咐出門。

  出到門外,羅小義連忙迎上來。

  先前隔著屏風看不清,此時他才能悄悄打量一下這位素未謀面的大都護夫人。

  棲遲身上罩著連帽的披風,映著燈火,看得最清楚的是那裊娜的身段。

  他咧咧嘴,心道可真是南方潤水浸養出來的,嫩柳一般。

  正要引路,棲遲帶過手裡牽著的李硯,對他道:「忘了與你說了,這位你先前推搡過的,是我侄子,光王府的世子。」

  羅小義身一僵,看一眼李硯,眼珠滴溜溜轉兩圈,訕訕地笑:「那怎麼能算是推呢,我那是想扶著他。」

  說完還要伸手來扶李硯,但李硯一讓,避開了。

  棲遲道:「走吧。」

  羅小義如釋重負:「是是是,這便走。」

  燈火漫道,城門夜開,只為了迎接新到的女主人。

  北地既然號稱八府十四州,安北都護府名下自然管轄著其他八府十四州的都督府,瀚海府是總統領所在地,是為大都護府。

  光是聽聽這名字就夠氣派的,新露和秋霜在車中時不時小聲嘀咕兩句,都覺得那府邸定然是不同一般的。

  這些李硯也是學過的,到後來,也忍不住加入她們,問:「真有那麼風光麼?」

  「應當的,就說今日用軍儀來迎接家主,也算得上很風光的了。」

  李硯想想白日遭受的待遇,心說不這樣,他姑姑還未必會上這車馬呢。

  棲遲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心裡回想著的卻是白日裡的那一幕。

  早知道那是他,便大大方方地抬眼瞧了。

  當朝安北大都護,持劍見妻,是何等的威風呀。

  她想著想著,竟忍不住勾唇笑了。

  新露悄悄扯扯李硯袖口,示意他看,低低道:瞧,家主也高興著呢。

  李硯咕噥:是嗎?

  那可能,也是好事一樁吧。

  一聲號令,馬車停下。

  兩隊人馬護衛,竟然一路都未出什麼嘈雜之聲,說停便停,齊整劃一。

  外面羅小義道:「到了。」

  車簾打起,棲遲腳踩到地,手撩起帽檐,看了眼面前的府門。

  耳中忽然聽見身後羅小義輕聲囑咐車夫:「記得將馬好生送還軍中。」

  她留心了一下,回頭望去,羅小義已笑臉迎來,抬手做請,領他們入府。

  光看府門,大都護府的確是算得上氣派風光的,匾額上的字也蒼勁有力,應當是出自琅琊顏氏的書法。


  伏廷的事棲遲還是略知一二的,比如成婚時就已得知他早年父母亡故。

  不出意料,進去後果然發現冷冷清清的。

  一般府上沒了長者和當家做主的,就是這個情形。

  她不陌生,因為光王府也差不多。

  前面是處理公事之所,並未掌燈,也沒見到什麼僕從,靠羅小義進門時從護衛士兵手上順手拿了支火把在前照路。

  到了後宅,才見到幾個垂手而立的下人,亮了院中的燈火。

  羅小義不好再進了,將火把交給一個下人,便要告辭了。

  「大都護今夜可回?」棲遲忽問。

  羅小義腳步停頓一下,露出會意的笑來:「我馬上就去為您催催。」

  說完抱一拳,轉頭走了。

  棲遲手指攏住披風,輕輕遮住雙唇,竟生出些不自在來。

  她問那一句未必有上趕著要見那男人的意思,被他這麼一回,就全是那個意思了。

  伸手牽起李硯,進了後宅,那邊新露與秋霜已先一步進到屋中打點,她進門時,正好撞見她們神色不對的走出來。

  「家主,您快來看看。」

  「怎麼了?」

  棲遲入門,解下披風,環視屋中。

  窗外風大,吹著窗棱吱吱作響,燈火不夠明亮,只點了一盞,照亮的地方陳設簡單,且老舊。

  榻上無紗垂帳,屏風描畫斑駁。

  李硯就近摸了摸一把胡椅,轉頭看著棲遲:「姑姑,這地方未免有些……」

  寒酸。

  棲遲默默在心裡接了這兩個字,轉頭出去,從下人手裡取了羅小義留下的火把,往前廳一路查看過去。

  晚間雪停,夜間復降。

  紛揚雪花里,幾匹馬噴著響鼻,輕輕刨著雪地,沒有栓繩,卻並不亂跑。

  百步之外,亂石叢生間,一簇火堆漸熄。

  伏廷坐在石頭上,眉目已沾上了一層風雪。

  對面幾個人冷得擠在火堆旁,牙關打顫。

  都是他的近衛軍。

  他將劍豎在雪中,從懷裡摸出一隻酒袋,擰開灌了一口,丟過去。

  一人接了,興高采烈抱拳:「謝大都護!」

  忽有人接近,雪地里腳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是羅小義趕來了。

  「大都護今日是新夫人到了高興,所以賞你們酒喝呢。」一到跟前他就打趣,順手又丟給大夥一大包肉乾。

  接過去那人道:「羅將軍倒成頭一個見著都護夫人的了。」

  羅小義低罵:「放屁麼不是,咱們大都護若沒見過,能一眼就認出來嗎?」

  伏廷紋絲不動地坐著。

  羅小義說著話已擠到他跟前來,塞給他一塊肉乾:「三哥放心,人我已好好給你送府上去了。」

  伏廷拿在手裡撕開,看他一眼,他連忙伸手攔一下:「你頸上傷還未好,少說話,聽我說便好。沒什麼事,那位縣主嫂嫂沒我們想的那麼不講理,不曾胡攪蠻纏,除了晾我吹了好一會兒冷風,怕還是為了她那侄子。」

  「光王世子。」伏廷忽然開口。

  「對,對,光王府的小世子。嘿,那小子……」羅小義越說越遠了。

  伏廷將肉塊放入口中嚼著,想起白日裡的情形。

  他對李棲遲那張臉記得很清楚,是因為成婚當晚光王彌留時刻,他也過去看了一眼。

  當時她也是垂著眼,與被他劍尖挑起下巴時神情差不多,只不過比當時少了兩行漣漣淚。

  之後他就匆匆趕回北國,算起來,確實有很久沒見過了。

  他劍挑著,花了些時間端詳,是怕看錯了。

  而她,並不看他,也沒有慌亂。

  那邊酒袋傳了一圈,又送還伏廷手上,被羅小義按了一下,沖他揶揄道:「三哥可真是個神人,嫂嫂我已見著了,不愧是皇族宗室里的,那活脫脫就是水做的啊。你成婚後將她放在光州那麼久也便罷了,如今人都送上門來了,到現在竟還待在這雪地里,照理說還不早就回去抱上滾他一遭了。」


  行伍出身,沒有門第的人,說話沒輕重,葷素不忌。

  他又低笑著自掌一嘴:「瞧我說的,以三哥的本事,一遭不可能,定是幾遭才對嘛!」

  伏廷灌了口酒,喉結滾動,酒入腹中,身上回了些熱氣。

  他拿拇指,慢慢抹去下巴上殘餘。

  那女人是什麼滋味,他還沒嘗過。

  這樁婚事對他而言是實打實的高攀,從投身行伍開始,他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娶上一個宗室貴女。

  更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忽然自己千里迢迢地過來。

  這八府十四州,皆是荒涼苦寒地,如今都護府又是這麼一幅光景。

  她一個貴族嬌女,就算來了,又能待得了多久?

  「這就是堂堂統領八府十四州的安北大都護府?」

  都護府內,李硯不可思議地嚷了句,隨後想起莫要惹了姑姑不快才好,嘟了嘟腮幫子,沒再往下說了。

  其實新露和秋霜哪個不是這個感受?

  來的路上還想著這府上應當是無比風光的,沒想到剛剛隨著家主在這府上走了一圈,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倒還有廣闊氣度,只是舊得很,甚至許多東西已不能再用了。

  棲遲將手裡的火把交給新露,讓她找東西豎了,就在這屋內留著照明好了。

  一面吩咐去將府上管事的請來。

  時候已不早了,她估摸著初來乍到,還要忙上許久,想叫王嬤嬤帶著侄子先去找個屋子安置了。

  但李硯哪裡肯走,眼下這境況可是聞所未聞,他就挨著姑姑待著,兩隻眼睜得圓溜溜的,有精神的很。

  棲遲只好隨他去了。

  很快秋霜帶了個老人進門來。

  新主母進門,老人也是頭一回見,在地上跪拜見了大禮。

  棲遲也叫新露封了些碎錢給他,然而一問,這位卻並不是什麼管事的。

  秋霜在她耳邊低聲說,大都護經常住軍中,根本也不怎麼回來,所以這府上就沒管事的,這老人只不過是因為年紀最長,才被推過來的罷了。

  棲遲明白了。

  所以這只是個掛名的宅邸,他在外面有什麼事,什麼人,可就無人知道了。

  別說李硯沒見過這種境況,就是她也沒見識過。

  她問了老人一些府中的事情,大概有數了,叫秋霜把人送出去,順便去清點一下僕人名冊。

  隨後又吩咐新露準備紙筆,要列個單子,明日好派人出去採買。

  李硯一點不稀奇,他姑姑本身在光王府里掌家就做得好得很,到了這空宅子一樣的都護府,還不是信手拈來。

  面前一方檀香木的小案,上面紋路斑駁,因為陳舊,反而愈發有香氣鑽出來了。

  棲遲在上面鋪上紙,提筆蘸墨,邊想邊寫。

  李硯在旁邊看著,忍不住問:「姑姑,你說這裡怎麼會這麼窮啊?」

  棲遲筆停一下,回想起當時羅小義悄悄吩咐車夫的那句話,眉心不由得蹙一下。

  連拉車的馬都是軍中借來的?

  那男人得罪了她,是要給她充個場面不成?

  「我又如何知道?」她搖搖頭。

  不過只是費些錢能解決的事,倒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至於其他的,再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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