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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2024-08-19 01:21:11 作者: 天如玉
  五天後,大雪仍時不時地下著。

  新露引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入了都護府。

  這是先前特地為世子李硯延請來的新老師。

  穿廊而過,只可見府中十分忙碌,園中有僕從在新植花草,灑掃庭院,還有婢女交相扶著,在那廊檐下懸掛起擋風的垂簾,往來穿梭,安靜本分,沒一個腳步停頓的。

  不多時,入了西面早就備好的學堂。

  老者是這瀚海府有名的隱士,博聞廣識,但見這堂內擺著洛陽紙、徽州墨,上好的太湖石鎮紙,四下的坐用器具,無一不精,也不禁摸了摸鬍鬚,暗生感慨。

  不愧是一方軍閥享有的大都護府。

  順嘴,老人家就問了句:因何當時拜帖是清流縣主之名,卻入了這大都護府中教學?

  新露早已瞧見他眉宇間欽嘆的神色,笑著告訴他:這大都護府如今正是由他們縣主掌家的。

  若非如此,這裡豈會短短數日就有這一番變化?

  就要如此這般,才能配得上安北大都護府的名號才是。

  新露想到這幾日家主作為,叫府中奴僕無不心服口服,還有些得意來著。

  ……

  李硯去上課了。

  少了他在跟前晃悠,棲遲多出不少閒暇,正好,著手將府上的開支記錄下來。

  這對她而言,是再輕鬆不過的事。

  秋霜為她捧來一爐薰香,看她下筆迅速,皆是出帳,哪有入的,忍不住道:「誰承想,家主來這兒的第一件事竟是花錢。」

  棲遲也沒想到,本以為安北都護府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誰能料到內里是這麼一幅模樣。

  她笑:「錢賺來便是花的,不花我還賺它來做什麼呢?」

  眼下還不清楚緣由,說什麼都為時過早。

  何況這地方她也要帶著這許多人住的,弄舒服些,不是也讓自己好過麼?

  秋霜聽了轉過彎來,轉著眼珠想:也對,叫那大都護回來瞧見,必然要感動涕流,屆時少不得對家主呵護備至,那這錢花再多也值了。

  忙完沒多久,李硯回來了。

  今日只是見師禮,沒有講學。

  新露跟在他後面進門,笑容滿面地對棲遲道:「先生夸世子是個好苗子呢,不是那等紈絝子弟,定是個可造之材。」

  李硯被誇得不好意思,紅著小臉,擠到棲遲跟前來。

  棲遲順手摸摸他頭:「那才不枉費我帶你來這裡,好好學著,他日要叫那些瞧不起你的都不如你。」

  李硯一下就想起了邕王世子那些人,眨了眨眼,看著她:「原來姑姑有這個用意嗎?」

  「自然,別忘了,你還有個光王爵要承襲的。」

  李硯這才明白姑姑的良苦用心,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王,鼻尖酸溜溜的,從她懷間站直身,道:「侄兒領訓,這便回屋去了。」

  「做什麼去?」

  「去溫書。」

  棲遲失笑:「怎麼說風就是雨的。」

  李硯更不好意思,小跑出門去了。

  棲遲的笑也斂了,想到哥哥,往事便湧上心頭,總是不好受的。

  從那溫柔鄉一般的光州來到這朔風凜凜的北地,也不知她哥哥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她是做對了。

  新露見她神色鬱郁,眼下有些青灰,料想是這些時日忙碌府中的事沒休息好,走去榻邊揭開新垂的帷幔,道:「家主小睡片刻吧,從啟程上路以來,到這府中,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棲遲點點頭,起身過去時,對秋霜招一下手:「給我把剛送到的帳冊拿來,若睡不著還能翻一翻。」

  秋霜一邊去匣中找,一邊打趣:「家主是要看看自己又賺了多少入帳,才高興呢。」

  她揚眉:「正是這個道理。」

  新露和秋霜聽了都不禁笑出聲來。

  聽到她們笑,棲遲心情也轉好了,她向來不是個沉溺傷懷的人。

  人退去,房中炭火燒得旺,舒舒服服的。

  棲遲躺在榻上,翻了大半,漸漸乏了,背過身去,將冊子塞在枕下,合上眼。


  迷濛間倒是想起一件事:那男人至今還未回來過。

  到後來便睡著了。

  不知是夢裡還是現實,聞得聲響,叮的一聲,好似金勾解帶,一串細碎聲。

  接著沉重的一聲,像是有什麼倒了下去。

  棲遲掀了掀眼帘,尚有睡意,料想不是新露就是秋霜,何時竟如此毛手毛腳了。

  只一瞬,又睜了眼。

  因為想到她身邊的人都不可能這樣行事。

  伸手撩開帷幔,她兩隻腳慢慢踩到地。

  地上新鋪了西域絨毯,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

  她起身離榻,腳步無聲,走了幾步,便看見地上淋漓的水漬。

  目光順著那點點滴滴的水漬望過去,案上搭著一條一指寬的腰帶,往前是床。

  床沿下也是一灘水漬。

  棲遲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一眼看到上面躺著個人,腳上胡靴未褪,粘著的雪化成水,滴落在地。

  下一眼,看到他的臉。

  不妨他突在此時就睜了眼,棲遲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就走。

  身後的他霍然坐起,一把抓著她扣回去,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別叫。」耳邊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是我。」

  棲遲跌坐在他身前,手指挨著他的佩劍,還是那柄她見過的劍。

  男人的手捂著她的唇,粗糙,沾了風雪的涼氣。

  她沒想叫,早已猜到是他。

  畢竟能登堂入室的,除了男主人,也不會有別人了。

  她用手指,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隻手停頓一下,拿開了。

  棲遲抬手撫一下被他碰過的雙唇,沒有回頭。

  方才微驚,心口仍快跳著,她努力壓下,想著眼下光景,夫妻重逢,第一句該說什麼?

  「家主!」門忽然被推開,新露跑入,一眼瞧見裡面情形,呆了呆,反應過來,忙低下頭退出去了。

  家主被人擁著坐在床上,就是傻子也該明白那是何人。

  門外已傳來羅小義的聲音:「怪我怪我,是我莽撞,驚攪了幾位姐姐。」

  棲遲聽見還有外人在,從床上起身,理一下鬢髮,喚了聲新露。

  新露又推門進來,一路垂著頭近前,搬一張胡椅過來,拿了披風給她披上,伺候她坐下,一面貼在耳邊將事情與她說了。

  原來剛才秋霜經過一間廂房,察覺門開著,就走了進去,不想竟看見羅小義在裡面躺著,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著,當然方寸大亂。

  新露慌忙就來告訴棲遲,沒想到這裡也有人……

  直到這時,棲遲才又重新看向床上的男人。

  伏廷正看著她。

  他身上是兩層厚厚的軍服,胡領翻折,本是最貼身的,如今腰帶已解,散在身上,形容落拓。

  光是在那兒坐著,棲遲都覺得他身形高大。

  她眼垂下,須臾,又抬起看一眼。

  他仍盯著她,眼裡帶一層疲憊。

  看著他臉,她忽然就想到一件往事。

  當初成婚前,光王曾暗中派人來北地打聽大都護容貌。

  來人回去後稟報說:大都護雖出身寒微,但儀表英武,遠勝王公貴侯。

  棲遲當時問哥哥:打聽這個做什麼呢?天家所配,難道他生得難看,你還能悔婚不成?

  她哥哥說:不打聽一下不安心,若是那等獐頭鼠腦的,又如何能配得上你這等容貌。

  有些想遠了,她回了神,聽到羅小義的聲音,已到了門口——

  「驚擾縣主嫂嫂了,末將跟隨大都護剛剛返回,幾天幾夜未合眼,實在累極了,摸到間房就睡了,是我沒規矩,可千萬別怪我才好。」

  棲遲知道這府上以往無人,他肯定是隨意慣了,也沒放在心上,說了句:「不妨事。」

  「嫂嫂好人,寬宏大量!」羅小義甜嘴甜舌地說著,探入半張臉來,驚異道:「三哥,你這屋裡何時變得如此暖和了?」


  伏廷聽到這話才有所覺。

  他數日奔波,一直追著那幾個突厥探子到了邊境,若不是累死了一匹馬,實在不能再耗下去,只怕現在還在外面。

  回來後倒頭就睡,此時才注意到這屋內的確溫暖如春,難怪方才沾枕即眠。

  他轉著目光,一點一點在這房內掃視。

  剛醒時還以為這房內不同了是多了個女人,現在發現何止。

  窗紙是新的,燈座遍布角落,屏風上的裝飾也已新描畫過,添了大大小小十多樣用器,炭盆香爐,羅幔輕紗,皆是以往沒有的。

  一圈掃完,目光在地毯上停留一下,他往坐著的女人身上看去。

  衣擺動了動,是棲遲縮了縮光著的雙腳,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的白嫩。

  「你安排的?」他問。

  棲遲眼光往門口瞥一眼,羅小義探了下腦袋,似乎也在好奇這事。

  她點一下頭:「是。」

  明擺著的,不是她,難道還有別人。

  伏廷看著她,眉心皺一下,鬆開。

  棲遲已經瞄見,心道莫非不喜她擅自安排?

  耳中卻聽他喚了聲小義。

  羅小義會意,在門口接話道:「縣主嫂嫂花了多少,叫你的侍女告訴我,回頭大都護也好將花銷如數奉還。」

  其實說了也肉疼。

  這些宗室貴女可矜貴了,一來就如此鋪張浪費。

  他三哥身上帶傷,話不多說,叫他開口,可大話放出去容易,真拿錢,要上哪兒去拿!

  話雖如此,這炭火燒得可真暖和啊,好些年沒在這凜凜寒冬里感受到這熱乎氣了。

  他不自覺往門內靠。

  忽然聽到一聲輕笑,不禁朝里瞄了一眼。

  是棲遲,她笑得很輕,因為有些忍不住。

  想不到這男人還挺有骨氣的。

  「以往逢年過節,你也往光州送過不少東西,還是在都護府如此光景下,如今便當我給你這裡送些東西,又有何不可呢?」

  這話,她說得是有些誠懇的。

  之前雖有不快,因為想到這點,也消弭不少。

  伏廷聞言沒說話,卻忽往門口看了一眼。

  羅小義眼神閃閃爍爍,飄忽不定。

  他不記得自己有送過東西去光州。

  若沒猜錯,一定是羅小義。

  自成婚以來,羅小義便時常勸他去光州走動,免得娶了妻還做和尚。

  他身邊能關心他私事的,除了這個多事的,也想不出來還有旁人。

  棲遲注意到兩人眼神往來,心裡回味了一下。

  看一眼伏廷,她起身道:「新露,去給羅將軍住的屋子裡也生盆炭火,我們先退去,莫妨礙大都護與將軍休息。」

  新露稱了聲「是」,扶她回去榻邊,以身擋著,悄悄給她穿上鞋襪。

  門口的羅小義聞言又是一陣肉疼。

  多一盆炭,又是多出一份錢來。

  若不是他三哥房裡多了個人,真想直接開口說就在這裡跟他擠擠睡一覺得了,何必浪費那個錢。

  伏廷倒是沒說什麼。

  看著棲遲在榻後半遮半掩地穿戴齊整,走出門去,唯有耳後頭髮微亂,是他方才弄的。

  他五指握一下,指間憶起捂過她的唇。

  又想起羅小義的話,水做的一般。

  棲遲出了門。

  羅小義迴避著,退到一邊給她讓路。

  她腳步停一下,低低道:「多謝將軍之前數次破費送禮了。」

  羅小義見她已知情,也就不隱瞞了,乾笑道:「縣主嫂嫂莫客氣,我都是替大都護送的,那就是大都護對你的情分。」

  棲遲含笑點一下頭,移步走了。

  待到轉過迴廊,臉上笑便沒了。

  新露看過去時,就見她嘴唇輕輕動了一下。

  「伏廷……」她念叨一遍那男人的名字,手指撩了一下耳邊髮絲,心裡有些難言的氣悶。

  原來,還算是她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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