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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2024-08-19 01:21:12 作者: 天如玉
  眼見棲遲走遠,羅小義轉頭就扎進了房裡。

  暖烘烘的熱氣烤得他渾身舒坦,他卻顧不上享受了,趨近床前,低聲道:「三哥,你怎麼就這麼大方,我早留心到這府中到處都變了樣了,嫂嫂這筆開銷可不小,要擔下,如何擔?」

  伏廷不答反問:「你拿軍費去給她送禮了?」

  羅小義辯解:「那叫什麼軍費,那是你應得的賦稅,是你自己全將它充作了軍費,我給你留作一些家用怎麼了?」

  伏廷覺得這是屁話,若無軍費防範外敵,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家?

  他沉坐半晌,從懷裡摸出自己的印信拋給他。

  羅小義捧著印信,不等他開口便明白他意思了,兩眼睜得猶如銅鈴:「三哥這是要拿自己壓在軍中的老本給嫂嫂不成?」

  伏廷說:「我的人,不拿我的,拿誰的?」

  羅小義思來想去,以他三哥的為人,不是個慣於攢錢的,這錢一直留著定是有用處的,一時便沒動。

  正當這時,外面傳來新露的聲音,說已為他在房內燒好炭火了,請他去休息。

  伏廷說:「滾吧。」

  羅小義一咬牙,心想算了,這錢花都花了,他非要睡到那盆炭燒光了才算挽回本來!

  想完一扭頭出去了。

  外面新露很細心地將房門合上了。

  伏廷將壓在身邊的長劍隨手扔下地,脫去軍服長靴,一頭倒到床上。

  這床鋪也變了,身下柔軟,墊的是厚厚的羊絨。

  枕上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他的手指捻到一根細長的髮絲。

  多的,是女人的氣息。

  這一覺,直睡到天黑。

  之所以醒,是因為房內太熱了。

  伏廷睜眼坐起,身上已有了汗。

  下了床,走到案頭,看見上面擺著一副精緻的茶具。

  他揭開冷爐上盛水的壺口,端起來仰脖灌了口冷水,房門被敲響了。

  兩名侍女垂頭進門見禮:「大都護醒了,奉家主之命,已為大都護備好沐浴熱湯。」

  說罷新露去掌燈,秋霜去立屏風。

  十幾盞燈座點上,屋內亮如白晝。

  熱湯灌入浴桶,兩人又退出去了。

  伏廷看她們一有動靜就進來了,顯然是早就等著的。

  他往胡椅上看一眼,舔了舔被冷水浸過的牙,先前他那位妻子便端端正正坐在那裡。

  也許宗室女子,都是如此的無可挑剔。

  解衣進去,浴桶邊擺著只金盤,裡面盛著數十粒澡豆,通體雪白,欺霜賽雪,香氣撲鼻。

  這種東西是長安洛陽的世家王公愛用的,他一介軍旅中人,從來不用。

  如眼前這種規格的,以粒計價,粒粒賽金,也許宮中也未必能用得上幾回。

  李棲遲,倒比他想的還嬌貴。

  ……

  羅小義又過來時,伏廷澡已洗完,僕從們剛把房內清理好。

  「三哥,這等享受,是神仙日子吧,我都不想走了。」

  他睡飽後也洗了個澡,與伏廷不同,顯然是用了不少澡豆,老遠都能聞到一股膩人的香氣。

  新露和秋霜剛好進來,聽到這話憋了滿臉的笑。

  她們是來請用飯的,既然羅小義在大都護房裡,乾脆就將飯菜送過來了。

  擺案設席。

  伏廷和羅小義各坐一案。

  他繫著外袍,胳膊搭膝坐在那兒,無人敢多看大都護如此形容。

  一道道菜端上來,羅小義兩眼越睜越大。

  常言道菜品貴細貴精不貴多,這些菜式可是他做到將軍都未曾嘗過的。

  再看一眼那些僕從還在門外候著,看樣子他們眼前這些用完了,還有新的要送進來。

  還以為他之前所見已是莫大的奢侈,此時看到這些菜餚才發現那不過是鳳毛麟角罷了。

  他實在忍不住,湊身過去道:「三哥,不如我去勸一勸嫂嫂,叫她節儉些?」


  「少廢話。」伏廷拿起筷子,那意思,吃就吃,不吃滾。

  羅小義摸摸臉,他三哥是個鐵血漢子,那清流縣主卻是個金貴蛋,這麼下去,還怎麼過日子?

  好不容易熬過一頓晚飯,羅小義叨擾夠了,要告辭了。

  臨出門,卻又強打起笑臉開了句玩笑:「三哥今日花銷太大,可要在嫂嫂身上討回來,兄弟就不打擾你們夫妻好事了。」

  伏廷沒理他,腦海里晃過那一閃而過的白嫩腳趾。

  羅小義只見他燈火里一雙眼黑漆漆的,狼一般,賊笑著走了。

  不想剛轉過迴廊,就遇到了秋霜,說是她家家主請將軍過去說幾句話。

  羅小義轉著心思,想著:應當是要說一說那花銷的事了。

  難不成她還挺心急要錢的?

  棲遲正在李硯的住處。

  趁伏廷他們休息用飯,她陪侄子練了許久的字,聽說人請來了,才停了。

  李硯將兩本字帖齊齊整整收起來,抬眼瞧見羅小義進了門,撇一下嘴,沒作聲,站去姑姑身旁。

  羅小義見到被自己得罪過的小世子也在,訕訕笑了笑,抱拳見禮:「不知縣主嫂嫂召末將來是有何吩咐?」

  棲遲坐在暗處,看不清神情,只抬了一下手,身旁的新露便過來,奉上一隻木盒給他。

  羅小義接了,帶著疑惑打開。

  裡面是一柄匕首,鞘子竟是通體黃金打造,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他滿臉詫異:「這是?」

  棲遲道:「答謝你之前數番破費送禮。」

  羅小義心又涼了,按他三哥的意思,這花銷也得包下來,他拿他三哥的東西,何苦來哉?

  剛想找個理由推拒了,聽見棲遲又道:「叫你來,是想說一聲,大都護說要擔了我的花銷,你不必照辦。我與他畢竟夫妻一場,若是花些錢也斤斤計較,未免太過生分了。」

  羅小義一愣,沒想到她竟如此慷慨識大體,竟不是要錢,而是送錢的。

  他試探著道:「這可不是一筆小開銷啊。」

  棲遲話中帶笑:「放心,我在光王府也掌家多年,若是用度奢侈不知數,早已沒有你眼前的我和光王世子了。」

  羅小義明白了,她這意思是說她花得起。

  娘老子的,他三哥娶的到底是個什麼婆娘?難道說宗室里的女子都如此財大氣粗?

  夜已深,棲遲不便與他一個外男久待,沒給他太多閒暇胡思亂想,直說了叫他來的用意:「我只想知道,堂堂安北都護府,因何會是如今模樣?」

  花錢是小事,她得買個明白。

  據她所知,各大邊疆都護府都是不用給朝廷上貢的,所收賦稅皆可自做屯兵用,若無緣由,是不該有此光景的。

  羅小義一手拿著那木盒,一手摸了摸懷裡伏廷交給他的印信,本還顧及顏面,轉念一想,時間久了也紙包不住火,還不如大大方方告訴她算了。

  於是嘆息一聲開了口:「縣主嫂嫂有所不知,其實以往倒也不是這樣……」

  北地畢竟幅員廣袤,部族眾多,以往賦稅的確是不用愁的。

  可惜前幾年一場瘟疫席捲,牛羊數以萬計地折損,萬頃田地也顆粒無收。

  連著幾年收不上來賦稅,北面突厥又趁虛而入。

  打仗就是燒錢的,一兩場仗下來,庫存便空了。

  驅逐了外敵,往後還得年年增強軍備防範戰事再起,久而久之,自然入不敷出。

  若是個世家豪族來當這安北大都護,或許還有家族幫襯著,可他三哥這樣白手起家的,誰來幫他?

  李硯聽得驚異,不自覺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棲遲將他拉過來牽在手心裡,問:「朝中不曾過問?」

  羅小義無奈笑兩聲:「朝中倒是過問過一番,但一番過後,便有別的都護府也爭相去哭窮。這天下六大都護府,一來二去,聖人也要搖頭,更何況咱們安北都護府還兵強馬壯……」

  想起眼前這位還是個宗室女,他趕緊收住了話,一根手指撓了撓人中。

  棲遲明白了,朝廷以往大力提拔寒門,如今他們羽翼漸豐,卻又生了防心。


  聖人既要用伏廷,也要防他,否則又何來她與他這樁賜婚。

  「有勞將軍告知。」她微微頷首,叫新露送人。

  羅小義到了門外,又想起那金匕首來,想還回去,但新露擺手不收。

  說但凡她們家主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他三哥身上花的錢也不會收回了?

  他邊走邊回味著先前說的話,已經儘量說得溫和了,也不知那嬌滴滴的縣主聽了什麼感受。

  會不會嫌棄他三哥,轉頭就回光州去?

  「姑姑怎麼想?」

  屋子裡,眾人還因為那一番話震驚著,反倒是李硯先發話。

  棲遲起身坐到燈火明處來,臉上並無多大反應:「能怎麼想,來都來了,難不成還掉頭就走?」

  李硯一本正經道:「倒也是無奈事由,若真走了,才顯得我們薄情寡義呢。」

  棲遲笑他:「人小鬼大。」

  時候已不早了,新露近前來提醒:該安置了。

  說話時,神情頗為微妙。

  棲遲眼睫顫一下,斂下兩道陰影。

  意思是,大都護還在等著。

  她手指輕輕撫了一下下巴,仿佛被他劍挑著的冰涼還在。

  這男人,怕是除了能認出她來之外,根本就未曾將她放在心上過。

  她抬起頭,說:「你去替我回一下大都護。」

  新露附耳過來,聽她說了句話,蹙了眉頭,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領命去了。

  伏廷站在窗口。

  他嫌屋中太過溫熱,滅了炭火再生火又麻煩,乾脆就推開窗吹了片刻冷風,手裡拿著軍服里剩下的半袋烈刀燒。

  灌了兩口下肚,身上涼透,腹中卻如火燒。

  到第三口,想起這酒烈氣灌喉,萬一待會兒叫她聞著氣味,或許不喜,抹了一下嘴,塞上了。

  其實那樣的嬌女喜歡什麼,他又怎麼清楚。

  若是喜歡的就是這種奢侈富足的生活,他眼下,也給不了。

  有腳步聲進來了。

  他轉過頭,只看見一個侍女。

  新露下拜:「家主命我來向大都護告罪,她先前在客舍受了驚,身上不適,已在別處安置,請大都護自行安排。」

  伏廷把玩著手中酒袋,咧了嘴角。

  之前沒有半點異樣,連被他扣在懷裡都不曾有驚狀,到了這時候卻舊事重提,是故意要在這時候回敬他了。

  「她人呢?」

  新露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戰戰兢兢,乍一聽到問話就愣了一下。

  伏廷不等她回答就說:「請她過來。」

  新露連忙離去了。

  棲遲料到了他的反應,獨獨沒料到他會叫她過去。

  難道他還要與她當面對質不成?

  她安撫一下一臉擔憂的侄子,施施然起身過去。

  剛到門口,已聽到裡面傳出細微聲響。

  她一手提起衣擺,邁腳進門,看見那男人穿上了軍服胡靴,一手抓了佩劍,長腿闊步地走了過來。

  到她面前,他停下,看著她。

  棲遲不得不仰頭看他。

  他下巴猶如刀削出的一般。

  「你睡這裡。」他忽然說,兩眼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出的門,新露跟過去了。

  不多時,新露返回,悄悄告訴她:大都護去書房睡了。

  「他是個啞子不成……」棲遲低低說。

  新露在旁與秋霜咬耳朵,大都護看著是話不多,先前不是還叫羅將軍傳話來著,的確像個啞子似的。

  棲遲輕輕掐著手指,白一眼他離去的方向,心道:什麼男人,竟連句軟話都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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