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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三)

2024-08-19 02:30:49 作者: 山間人
  「後來呢?父親是不是很快就鬆口了?」麗質回想著腦中已經十分模糊的裴琰的模樣,幾乎能想像他臉上露出與裴濟有七八分相似的克制表情。

  雖還未到晌午,李太后卻有些累了。她不願停下,想將一切都道出,仍強撐著精神,微笑搖頭:「他呀,倔脾氣,若不是我步步緊逼,恐怕,他當真不會娶我。」

  麗質取了塊濕潤溫熱的巾帕,替她輕輕擦拭臉頰,減輕冬日的乾燥,聽她繼續說話。

  ……

  昭成八年,秋末。

  還有半月,裴琰就要隨裴紹離開長安,重返河東。隨著時間臨近,每日送到府上邀他前去赴宴的各式帖子越來越多,人人都想趁著最後的機會,請他這個前途無量的大功臣做一做座上客。

  前幾日,他還會挑選幾個重要些的前去,到如今,已是不管不顧,統統拒了。

  沒別的原因,只是他每次前去,都會遇上壽昌公主。

  那日的慶功宴上,她只留下那句話,便逕自走了,似乎根本沒要等他的回應。可那一句「不怕苦」,卻著實令他心軟又心動,每到夜深人靜時,便時常能回憶起她當時神采奕奕、斬釘截鐵的模樣。

  他怎會不想娶她?高高在上的公主,哪個年輕兒郎不愛?可他不能。

  理智之下,唯有壓制自己的渴望。

  幾次宴席上,她都未再主動接近,可只是遠遠看著,就已令他心神不定,無奈之下,只好遠離。

  他年紀小,軍中事務大多還不需他來決斷,這些日子在長安,也多是閒在府中,無奈之下,便時常到城郊的校場上騎馬射箭。

  這一日午後,他照例一人騎馬出去,才行到寬敞的丹鳳門大街上,便被兩個宮人請到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邊。

  馬車格外寬敞富麗,一看便是宮中最常見的形制,守候在兩邊的眾人,顯然也都是從宮廷中出來的。

  此情此景,令他不由得越加肅起臉。

  「裴琰。」車裡傳來華莊乾脆利落的聲音,緊接著,便見她從車上下來,走到他面前。

  「殿下。」裴琰垂頭,恭敬行禮,身邊的侍從們自覺地退出幾步,給二人留出說話的空間。

  「我已給了你這麼久的時間想清楚,那日我問你的話,你想好了嗎?要不要娶我?」華莊努力挺直脊背,裝作落落大方、直截了當的模樣,實則心裡也緊張得打鼓。

  「殿下?」裴琰不由失笑,想不到這些時日,她未主動來尋他,竟是因為要給他時間想清楚改變主意,「那日,臣已將話說得清楚,不願讓公主吃苦。」

  華莊上下打量他,連連搖頭:「你這人說出的話,當真是自相矛盾極了。你讓我順著自己的心意,我的心意,就是、就是——你不明白嗎?」她臉紅了紅,又裝作毫不忌諱,「還是你就是騙我的,只是想看著我以後嫁給我不喜歡的人,你心裡便高興了?」

  「殿下,」裴琰眼底閃過無奈與不忍,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就想直接帶著她入宮,向天子求娶,可話到嘴邊,卻又變了,「臣並非玩笑,大魏的駙馬都尉,多是閒散富家子弟,在長安任閒職,才能常伴公主左右。臣卻遠離長安,在河東就職,無法留在長安安享富貴。」

  「去便去,你若是想那等想借著駙馬都尉的身份便從此貪圖享樂的人,我才不願意嫁給你。」

  裴琰認真地望著她,胸口的那點心動更濃烈了:「即便到了太原,我也會有大半的時候不在府中,甚至可能長久待在邊疆,而非太原。邊地苦寒,比太原都遠遠不如,更不必提長安,殿下——」

  「好了,你說這樣多,無非是認為我是個出嫁後,不願與夫婿同甘共苦的人。可大魏這樣大,每一寸土地都是我李家的,我在長安住得,在太原、在邊城就住不得了嗎?到時,你若駐守邊城,我便在邊城建一座宅院,小一些也無妨,時常去看你,若我覺得無趣,便回太原,與你親族中的姊妹們在一處,若我想父親和母親了,也可自己回長安來。不過是少吃些珍饈,少幾件華服的日子,我為何受不得?」她也用儘自己的耐心,將這些日子裡仔細想過的事同他說清楚,不教他以為她只是一時衝動。

  「還是,你心裡已經中意別的娘子了,所以才不願娶我?」

  裴琰怔怔望著她,慢慢搖頭,苦笑不已:「怎麼會?臣這些年一直在河東,哪裡會中意別的娘子……」

  他身邊除了太原宗族中的姊妹,根本沒有別的同齡女子,這些年裡,他唯一能清晰地記起的小娘子,便只有公主一人,從八歲的小女娃,到如今的少女,分明一年裡才只能遠遠見上一兩面,卻每每都深刻地留在他心底。


  這一切,是他沒料到的。

  華莊聽了他的話,略微放心,最終鼓起勇氣,正色道:「既然如此,我最後問你一次:裴琰,你是願意看著我以後嫁給我不喜歡的別人,還是願意自己娶我,以後親自護著我?」

  空氣里一片沉寂,華莊緊張地無以復加。

  十六歲的女郎,幾乎是賭上了身為公主的所有尊嚴,將自己最後的底線袒露在他面前。

  這樣的真摯與直接,誰能抵擋得住?

  沉默半晌,裴琰面目鬆動,溫柔地注視著她,輕聲道:「只盼公主能給臣一個機會。」

  少女亮晶晶的眉眼慢慢舒展開來,露出燦爛生動的笑容:「好,我允了。」

  ……

  「看來,這一切,還多虧母親的執著與果決,否則,恐怕要錯失一樁好姻緣了。」麗質含笑聽著,心裡覺得十分溫馨。

  「是啊,多虧我那時不怕丟面子。他這人,一旦認定,便不會再改變,那日下決心要娶我後,哪怕再受阻撓,也沒動搖過。」李太后捏著她的手輕輕拍兩下,「所以,後來我見到三郎帶著你走,便知道,他心裡是認定你了,輕易不會改變的。」

  麗質也恍惚想起當初從大明宮離開時的情形,一眨眼,她已年過四十,與裴濟相攜著走過了二十多個年頭,兩個孩子也已成年,各自成婚了。

  這時,舒娘含笑的聲音從外間傳來:「陛下來了。」

  裴濟脫下身上的氅衣交給宮人,大步入內,笑道:「說什麼呢?我怎麼隱約聽見是與我有關?」

  麗質起身替他拂去沾在眉梢的雪花,拉他一同坐在李太后身邊,道:「母親在同我說和父親的事呢,方才正說到你和父親極像,你便來了。」

  裴濟望著母親憔悴無力的樣子,盡力掩住心酸,輕鬆道:「那是自然,一門父子,哪有不像的道理?」

  他說著,就想先問問李太后今早的情況。

  這幾日,他已和麗質兩個搬到李太后的宮中,除了白日的朝會,他幾乎都留在這兒,以便近身照顧。

  可好像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母親的日漸孱弱。

  麗質伸手杵了杵他,示意他不必多說,只聽著李太后說話就好。

  他遂住口,耐心聽母親回憶與父親的過往。

  後來的事,一如所料。

  年輕的壽昌公主按捺不住心底的歡喜,一回宮中,便迫不及待將自己的心意告訴父母,自然遭到父親的大力反對——他寵愛的女兒,哪裡能嫁給一個邊關將軍?即便出身世家,前途無量也不行。

  反而是母親,聽她仔細說了二人間的事後,心底鬆動。

  這樣的好郎君,的確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父女兩個僵持時,裴紹也恰帶著裴琰入宮,稱教子無方,配不上公主,要向天子請罪。

  那時已是臨近宮禁的時候,裴琰跪在殿外向天子請罪,卻並非是順著父親的意思認錯道歉,而是直接請求天子將公主下嫁給他。

  暮色中,天子怒不可遏,將手中一方硯台狠狠砸出,恰砸在裴琰手臂上才長好的傷口處,當即令傷口再度裂開,流出汩汩鮮血。

  他一聲不吭,仍直挺挺跪在殿外,直到兩個時辰後,才被天子命人強行送出宮去。

  消息傳出去,人人都道是裴琰得意忘形,自以為打敗了達都可汗,便能娶公主,做天子的女婿了。

  一直到裴家父子離開長安,皇帝都未有半點鬆口的跡象。

  最後,是皇后耐不住女兒的苦苦哀求,又私下讓人多方打聽過裴琰的為人,才先同意,轉而勸解皇帝,終於在大半年後,促成了這樁婚事。

  ……

  「那時候,不論我如何解釋,總有人以為,是他欺我少不更事,對我百般哄騙,才讓我甘心下嫁,可後來,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時間久了,我們仍過得極好,反倒是那些議論的人里,有許多過得並不順意。」李太后已累極了,眼皮慢慢耷下,聲音也越來越低。

  裴濟「嗯」一聲,輕輕給她蓋好被子,柔聲道:「所以,日子過得是冷是熱,總歸只有自己知道。」

  麗質則沖外間伸出腦袋往裡看,想進來請安探望的兒子悄悄擺手,示意他不必進來打擾祖母休息了。

  李太后閉上眼,喃喃道:「今日也不知怎麼的,我就想將事情同你們說出來,如今好了,說完了,我便踏實了。」


  不必再擔心以後沒機會了。

  這句話,她放在心裡,沒說出來。

  裴濟和麗質等著她沉沉睡去,這才悄悄起身,往偏殿去,與兒子一同用了茶水和點心。

  待沒旁人時,麗質輕聲道:「不知怎的,今日我覺得母親好像尤其不一樣,像是——」

  她話沒說完,方才忍了許久的淚意已經一下湧上來了。

  裴濟的眼也有些紅,輕輕摟住她,接口道:「——像是要將最後的話說完似的,對嗎?」

  麗質默默點頭,將臉埋在他的衣襟處。

  兩人都感覺到了,一時有些傷感,只靜靜擁在一起,不多說話。

  許久,裴濟拍著她的後背,凝視著窗外的雪景,嘆息道:「興許,這也是好事。母親啊,她想父親已太久了……」

  ……

  李太后這一睡,便是斷斷續續的七八個時辰。她分明睡得極輕鬆,可醒來後,身子卻變得更垮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越發虛弱,每日能坐在床上說話的時候也一點點變少。可只要能說,她便總會拉著麗質說一說與裴琰的舊事。

  麗質與裴濟看著她虛弱卻格外坦然的樣子,內心終於強迫自己從最初的心酸不舍,慢慢轉為接受。

  無法挽留至親的逝去,便只好珍惜最後的時光。

  數日後,遠在揚州的元英終於趕了回來。

  見到了疼愛的孫女,李太后心裡最後的一點牽掛也終於得到圓滿。

  最後的離開,來得自然而然。

  寧靜的傍晚,她躺臥在寬敞的大床上,身邊是緊緊守候的至親之人。

  「母親,再同兒子說句話吧。」

  似乎聽見三郎的聲音,她費力地抬手摸了摸兒子泛紅的眼,努力牽動嘴角,聲如蚊蚋:「三郎,替我將窗打開吧,你父親要來接我了……」

  窗被人推開,冬日的寒意湧入,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只注視著屋外漸漸低沉的夕陽。

  暮色降臨,一切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日。

  年輕英俊的郎君一身婚服,一貫不露聲色的臉龐上是掩不住的喜悅。

  他踏著暮色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台階下,向她伸出手。

  「華兒,我終於等到你了。」

  她滿心歡喜,伸出一手,小心翼翼又心滿意足地放進他寬厚的掌心。

  「夫君,你終於來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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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寫到這裡就全部完結了,感謝閱讀!

  推一下預收《皇叔》,作為文案廢,開文前一定會改文案。題材上和本文會有相似的地方,男主應該也會是個好人,不過還沒完全確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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