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外,封良一干人終於放緩了腳步。記住本站域名
方崇氣喘吁吁地說:「大營中有十幾萬人,本可收入囊中,裴淵不足為懼,左僕射何至於出逃?」
「那十幾萬人,被裴淵占了先機。」封良道。
方崇喝了一口水,困惑道:「何意?」
「你以為裴淵何以中途返回?又怎知道江副將的兵馬在大營後方?」
方崇想了想,恍然大悟,驚呼道:「是陳祚!」
封良瞪了他一眼,低聲道:「陳祚必定沒死,而且把兵符給了裴淵。裴淵擔心我等先控制了大營,才火速殺了回來。」
方崇目瞪口呆,「他也……太大膽了。」
封良聽罷,忽而一怔,想起如今這副狼狽模樣,卻是連裴淵一半的膽量也沒有。
到底是武將中的翹楚。
可那又如何,裴淵一旦被冠上弒君之名,便再無翻身之日。
他封良的戰場並非真的戰場,而是在朝堂上。
天空中濃雲密布,他道:「要下雨了,別歇息,出發。」
*
夜已深,金城關的公署里仍燈火通明。
公孫顯入了裴淵的書房,將領們才散去,樓月招呼眾人一道去伙房用些宵夜,只裴淵一人坐在案前閉目養神。
公孫顯看他疲憊的神情,有幾分不忍叫醒他。
倒是裴淵自己察覺了有人來,問:「何事?」
「陳將軍醒了,想見殿下一面。」
裴淵睜開眼,問:「他如何?」
「傷勢太重,郎中們已經束手無策,倒是仁濟堂的人說將方主事請來,興許還有一線生機,我已經令人快馬去涼州請人了。」
裴淵點點頭:「此事便勞你費心了。」
「應該的。」
裴淵起身去看陳祚。
公孫顯陪他過去,路上,忽而道:「殿下節哀。」
裴淵默了默,知道他說的是太子之死,只淡淡答道:「我與太子並不親厚,並無節哀一說。」
公孫不答,只道:「和殿下說一樁舊事。早前聖上聽聞太子被殿下擒獲,氣得吐了血,阿月曾以此為樂。彼時常娘子尚在金城關,聽到阿月說的話,嚴厲地斥責了阿月。」
裴淵不知他怎麼說起了晚雲,便問:「雲兒說了什麼?」
「娘子說,殿下的心也是肉長的,父兄縱然不親,還做盡荒唐事,但殿下對他們並非毫無惦念。阿月說的那些幸災樂禍的話,若傳到了殿下耳朵里,不但不會讓殿下高興,還會刺傷殿下。」
裴淵的腳步頓了頓,看著他。
公孫顯繼而道:「阿月接著說,他向來是這麼說話的,卻不見殿下有什麼不快。娘子說殿下向來不擅長表露心跡,殿下不說,並非意味著殿下心裡好受。」
裴淵依舊沒有說話。
「太子的後事,我會妥善安排,必定叫太子去的體面。」
裴淵深吸一口氣,良久,低低道:「多謝。」。
公孫顯又問:「常娘子在京師可安好?她不回來麼?」
「暫且還回不來。」
公孫顯沉默片刻,道:「娘子有心。」
想到晚雲,裴淵心中那無力的感覺又漫起來。
這世間之事,他要麼盡在掌握,要麼不放在心上,就算遇到橫生變數,也總是能夠泰然處之。只有晚雲。就算經驗和理智都在告訴他,他應該放心讓她去做事,可他仍然牽掛得放不下。
若換了別人,他會使出強硬的手段,不管她願不願意,都要聽自己的。可對於晚雲,他偏偏做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她不會喜歡。
「叔雅怎會與我說起雲兒。」少頃,裴淵問道。
「只是覺得這些年已經極少有人和事能讓殿下開心起來了,日後恐怕更甚。常娘子乃碩果僅存,須得好好照料才是。」
裴淵不置可否:「這並非叔雅的做派。叔雅曾與我說,我要走的路上必定有驚無喜,縱然流著淚也要走下去。」
「此一時非彼一時。」公孫顯道,「殿下要走的路確實艱險。過去擔心殿下心志不堅,才不得不時時鞭策殿下。但今日看來,其實是殿下時時在鞭策我。正如常娘子所言,殿下默默扛下了許多事,不曾與我等抱怨。我設身處地地細想,這些事若是發生在我身上,我早就沒堅持不住了。殿下已經擁有了非常人的意志,我便無須再鞭策,只要為殿下解憂一二便是。」
二人行至陳祚的房前,裴淵想了想,還是看著他,認真道:「叔雅,這些年,有勞你了。」
公孫顯不言,只拱手一禮。
陳祚聽見裴淵的聲音,緩緩睜開眼,便看見裴淵坐在了床邊。
他氣若遊絲地問:「辦好了?」
裴淵頷首:「辦好了,我令三郎留下,和江副將一道整軍。」
他說罷,將陳祚的兵符取出,道:「此符,我先替將軍收下,待將軍康健歸來,再還給將軍。」
陳祚無力地搖頭,已有絕望之意。
裴淵安撫道:「將軍戎馬一生,曾經大風大浪而不倒,此番亦然。」
「我的身子我清楚。」他喘息道,「有件事我要勞駕殿下。」
「將軍請說。」
陳祚目露寒光,道:「太子雖不仁,卻是儲君。封賊禍亂天下,殿下務必要替我收了他。」
裴淵握了握陳祚的手,道:「我答應將軍。」
陳祚很快又睡去,裴淵悄悄退出去,看公孫顯仍在,便道:「我記得俘獲太子時,曾一道擒住了鄯州府的一個副將。」
「殿下記得不錯。」公孫顯道:「此人名劉憲,原本亦是陳將軍的副將。」
「此人關押著也無用,將他帶來,讓他陪著陳將軍吧。有舊部在,他也不至於寂寞。」
公孫顯拱手稱是,「夜深了,殿下趕緊歇息吧。」
裴淵卻道:「太子可斂好了?我去看看他。」
*
官署中的屋子都不大,公孫顯只能勉強騰出一間,裡頭擺上長明燈,布置成靈堂的模樣,而太子已經換了嶄新的衣裳,收拾了面容。除了臉上的傷痕和無法收回去的驚恐表情,別的倒是整潔妥帖。
裴淵有幾分恍惚。
其實只過去了一夜。
昨晚,太子還獨自在庭院裡飲酒,跟他說起對歸朝的嚮往,對帝位的渴望。
說起來,那是太子頭一回和他說起心事。
也是最後一回。
裴淵注視這太子,忽而覺得以往的恨意,其實也頗為虛無。恩恩怨怨,皆會在成為一具死屍的時候迎來完結。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拿起一支香,點燃。
「你若在天有靈,便看顧父皇吧。且保佑他在多撐幾日,我也好帶你們回宮去。」他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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