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餘音容提議一起去喝下午茶的時候,溫書瑜並沒有多想。
「我這個侄子也在英國留過學。咖啡廳是他喝慣了下午茶,回國後興趣使然開起來的,大概是當作閒暇時的一點愛好和放鬆吧。不過那家咖啡廳還沒開始正式營業,今天只接待我們。」
——直到聽見餘音容這麼說,再加上她在那家咖啡廳見到這位青年後,溫書瑜才明白兩個長輩打的是什麼主意。
竟然是想幫她牽紅線?
詫異之後她哭笑不得。自己大學還沒畢業呢,他們為什麼這麼著急就開始張羅?
在咖啡廳等待幾人的青年同樣因為這場碰面略有些意外,不過對方言談舉止都讓人舒適,而且也在英國念過書,所以溫書瑜和他之間也算是有不少共同話題。
好在,兩個熱心長輩也並沒有對他們投以過多關注,她那點小小的尷尬也很快消失。
這種程度的猝不及防和不自在溫書瑜還能很好的應付,可這種「程度」不包括讓她在這裡見到梁宴辛。
幾人正準備結束聚會離開時,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
來咖啡廳時餘音容覺得三個人坐兩輛車不太方便,於是打發走了余家的司機。
原本的設想是離開時溫家司機順便先送她回去,可是趙棠如卻突然得知溫治爾在外面喝了不少酒,大雨天裡她放心不下,就打發司機先把人接了送回去。
賀湛主動提出分別送他們,被餘音容婉拒:「梁氏離這邊不遠,我打電話問問宴辛。」
溫書瑜端起咖啡杯的手一頓。
大概十分鐘後,咖啡廳的門忽然被侍者打開。
身高腿長的男人穿著白襯衣黑西褲出現在門口,此刻正垂眸由侍者接過手裡滴水的長柄傘,接著驀地一掀眼看過來。
線條明晰的英俊面孔在門口的冷白色燈光下顯得格外淡漠。
但溫書瑜心口卻像被他的目光燙了燙,想也沒想就小幅度地轉開頭,抬手將鬢髮別在耳後時,手臂擋住了大半的臉。
「宴辛,你來了?」
「嗯。」她聽見他淡淡道,然後喊了聲「趙姨」。
趙棠如笑著應聲。
「宴辛哥。」坐在溫書瑜身旁的賀湛站起身,她默默理了理他們的關係——表兄弟?
這回梁宴辛沒答話,她抬眸看過去,正好看見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和一旁的賀湛。
男人的眼神她看不透……不過她卻有了種詭異的、揚眉吐氣的感覺。
所以在賀湛要先撐傘送自己上車時,溫書瑜心情輕快地起了身和他並肩往外走。
她能感覺到梁宴辛在看自己。
然而她從起身、再到從梁宴辛面前經過這段短短的距離里,卻自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偶爾禮貌笑著接賀湛的話,仿佛他真的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溫書瑜很滿意自己這種面對他的狀態——她覺得自己早該這樣了,從這次回國第一次和他碰面時就應該這樣。
賀湛撐開傘,兩人一起站在傘下往外走,雖然並著肩,但對方明顯紳士地保持了合適的距離。
溫書瑜低著頭,小心避開積水。
被某道目光注視著、令她如芒在背的感覺也消失了。
……
雨不斷擊打著車窗和擋風玻璃,雨刷器左右擺動,水珠被迫堆積在一起,匯集成細細的一線從邊緣流下。
車內很安靜。
雨幕中,紅色信號燈閃爍變為綠色。梁宴辛瞥一眼,踩下油門時淡淡開口道:「怎麼把司機打發走了?」
「我們就三個人,不想分兩輛車,所以我就直接讓司機回去了。」餘音容說,「本來想麻煩他們到時候送送我,結果治爾應酬時喝了不少酒,你趙姨不放心,就讓司機接人去了。還好,今天有阿湛在。」
梁宴辛神色不變,「我記得賀家沒什麼人在莛城。」
「是啊,不過現在有把生意拓展過來的打算了。畢竟莛城經濟這方面一直強勢,他們有這個想法很正常。」
「剛才那家店是賀湛的?」
「是他的。這回也是因為這個才提前過來。」
他忽地輕笑,「才剛來,就幫別人把終身大事都打算好了。」
「我這不是喜歡書瑜,所以不想便宜了別人嘛。」
不想便宜別人?
他語調漫不經心,「親兒子也算別人。」
「你?你年紀跟書瑜也不合適呀,阿湛也就比她大個三四歲,而且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各方面都很不錯。」
餘音容沒深想,隨口答了之後才又多琢磨了片刻——他說話時還是那副不上心的樣子,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出於真心才這麼說的。
她的兒子,她當然了解。
但為了顯得自己沒有顧此失彼,她還是接話問道:「怎麼,你總不會真的對書瑜有什麼心思吧。」
梁宴辛眯了眯眼,不咸不淡地扔出兩個字。
「沒有。」
「真的?」果然。餘音容正低頭在包里找著東西,聞言無奈地笑了笑,不過出於習慣依舊隨口多問了一句。
駕駛座上的人沒再說什麼,她這下確信他的確就是隨口一說,畢竟從前這類問題他通常懶得回答。
梁宴辛忽然扯了扯唇角。
真的?
在五年前,或者在剛才之前,是真的。
他單手支在車窗一側撐著額角,漠然盯著路口紅燈的倒計時。
那天在飛機上,他承認自己有一時衝動作祟,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不是動了那點心思,他根本不會被這種衝動左右。
只是這種心思有多少,他並不確定。
「對了,宴辛。」餘音容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幫我個忙?」
梁宴辛略一回神,挑眉,「什麼忙。」
「我想了想,覺得今天這事的確是我腦子一熱,有點衝動行事了。第一次見面就沒忍住牽了紅線,就算是因為我喜歡這個小姑娘也有點唐突。」餘音容神色無奈,「所以我想了個辦法表示一下心意和歉意,不過要你幫忙才行。」
……
車在溫家別墅的大門前停下。
雨已經停了,地面雖然濕漉漉的,但卻不用再撐傘。賀湛從駕駛座上下來,替坐在后座的母女兩人拉開車門。
「今天麻煩你了。」趙棠如笑道。
「阿姨不用客氣,只是舉手之勞。」
「那就不耽誤你了,快回去吧,」趙棠如禮節性地叮囑,「路上注意安全。」
不論是出於禮節還是別的什麼,邀請賀湛「進去坐坐」、「喝杯水再走」都並不合適,她也不希望給這個晚輩這種信號,所以並沒有挽留。
「好。」賀湛當然明白這一點,於是只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溫書瑜,目光溫和,「溫小姐,下次有機會再見。」
溫書瑜不置可否,笑了笑,「今天多謝你,路上小心。」
聞言,賀湛禮貌地微微頷首,轉身上了車。
車很快發動並駛離。
「媽!你也太著急了吧,我才二十一呢!」溫書瑜憋了半個下午,現在終於能說出來了,「你著急哥哥們也就算了,怎麼現在連我也不放過了。」
趙棠如張了張嘴,最後在女兒控訴的目光中無奈坦白道:「我和你余阿姨今天偶然談起才臨時有了這個念頭,只是抱著讓你們交交朋友的念頭,沒有催你的意思。」
「這還不叫催我?」溫書瑜輕哼,「又是去別人店裡又是讓他送回家的,你們這也做的太明顯了吧,萬一別人誤會了怎麼辦?」
「讓他送這件事真的是意外,誰能想到你二哥突然喝了那麼多酒,不讓人省心。」
「以後不要這樣了,」溫書瑜嘆了口氣,「雖然我知道你和余阿姨是好意。」
「好,這回是我考慮不周,下次有什麼一定提前和你商量。」趙棠如點了點頭,正色道。至於心底真正的擔憂,她沒有說。
這種事再擔心說出來也沒什麼意義,她也不想讓女兒覺得自己太神經質了。
兩人走上台階,沿著花園的長逕往裡走。
趙棠如想了想,說:「不過,媽媽還是想問問你,像賀湛那樣的你真的不喜歡?」
「人雖然很好,但我真的沒有那種想法。」
「那你有沒有理想型?和媽媽分享一下。」
理想型?
溫書瑜不假思索,幾乎是脫口道:「穩重紳士,脾氣好,會尊重人,而且不能比我大太多了。」
趙棠如失笑,「你這麼一說,聽著又像是在形容賀湛一樣。」
「這樣的人不止一個,但我也不會個個都喜歡呀。」溫書瑜訕訕地笑了笑,「還是要看感覺嘛。」
「也是。」趙棠如失笑。她想起剛才在咖啡廳時,賀湛雖然看得出是有些心動了的,但自家女兒顯然只有客氣,根本沒有半點臉紅悸動的模樣。
「我現在就盼著你結束學業後回國,讓我能真正踏實放心。」她輕嘆,目光溫柔地看著身邊已經從少女蛻變長大的女兒。
做父母的,哪能有不擔心、不牽掛的時候呢。
……
回了臥室換好家居服,溫書瑜頓時懶洋洋地癱在了床上。
今天又是水療又被芳療師按摩放鬆身體,一徹底放鬆後就不想動彈。
忽然,她想起了剛才換衣服時在衣帽間看到的那條裙子。
她剛看到時完全不記得自己買過,一問才知道是張嬸把她原封原樣放在盒子和紙袋裡的裙子取出來掛好了。
那是梁宴辛賠給她的那條,但拿回來後她就放在了衣帽間,根本沒打算拆,更沒打算穿。
溫書瑜在床上煩躁地翻了個身。
她剛才都看見了,那條裙子後腰是鏤空的!這個設計幾乎瞬間就讓她想到自己在遊輪晚宴上穿的那一條,還有他抱住自己時硌著她後腰的那塊冰涼的手錶。
梁宴辛他是什麼意思?故意的?!
溫書瑜越想越生氣,驀地起了身,準備把那條裙子鎖進箱子裡眼不見為淨。
*
早上,溫書瑜洗漱完從樓上下來。
「眠眠,來。」客廳里的趙棠如朝她招手,「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她走過去。
「你余阿姨說昨天的事情她有點過意不去,想表示一點歉意和心意,但是覺得平常的東西沒什麼新意你也不缺,就想請你去梁氏投資的馬場玩兒。順便讓你挑一匹合眼緣的馬,她送給你作為『賠禮』。」
「賠禮?」溫書瑜愣了愣。
「如果不你不介意就收下,這樣她也好受點。」趙棠如解釋道,「正好你不是好久沒騎馬了,還說在家裡悶得慌?過去玩幾天也不錯。」
溫書瑜有點猶豫地看了趙棠如一眼,心裡已經有些蠢蠢欲動了。
雖然她不想再和梁宴辛有太多交集,但是這回這件事顯然跟他沒什麼關係。而且他天天那麼多事情要做,怎麼會閒到跑去馬場?
更何況她也清楚這份禮物要收下才是「不介意」的意思。
天天看著宋葭檸和曲芸周在霖城逍遙自在,而自己只能暫時待在家……溫書瑜有點抗拒不了這個誘惑。
母親大人都發話了,父親和兩個哥哥肯定也只能同意。
「爸說可以讓我選他放心的地方去玩,」她笑嘻嘻湊過去,「這回去馬場的話算是讓他放心了吧?」
趙棠如輕哼一聲,瞥她,「果然,一聽見這個你心就立刻飛出去了。」
「我就是覺得一直待在家裡無聊嘛,爸爸哥哥都有生意要忙,你也會和朋友出去喝下午茶,家裡就剩我一個。」溫書瑜故意苦著臉,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她一這樣,趙棠如就立刻心軟了,「好了好了,不知道還以為我們虐待你呢。你爸那邊我跟他說,現在我先跟音容回話去。」
說完,趙棠如站起身。
「記得替我謝謝余阿姨哦!」溫書瑜神清氣爽地抱著抱枕叮囑。
*
梁氏投資的與其說是馬場,倒不如說是是一整個莊園,馬場只是莊園中的一部分,裡面當然也就不止騎馬這一項娛樂可供消遣。
炎炎夏日,游泳肯定是少不了的,因此溫書瑜在收拾行李還帶了泳衣和防曬霜,以備不時之需。
抵達莊園後她在房間裡休息了會,順便躲過午後最厲害的陽光,直到四五點才讓人帶著自己去了馬場。
溫書瑜先去馬廄挑選送給自己的那匹馬。
她對馬匹了解並不太多,但基本的一些還是知道的。這些馬一匹匹都肌肉漂亮,皮毛光滑,其中好些都屬於賽級。
忽然,她腳步停了下來。
面前這匹黑色的馬在陽光下黑得發亮,體型輕盈緊湊,頸部至背部的線條格外優美。最特別的是雪白的四條腿,像戴著白手套穿著長靴。
「它好漂亮。」溫書瑜讚嘆,「是阿拉伯馬?」
「溫小姐好眼光。的確是阿拉伯馬,同時它也是這一批里最漂亮的一匹。」馬場負責人看了看她臉上的表情,心裡頓時有了數,「阿拉伯馬很聰明,性格也溫馴親人,選它很合適。」
「那我就選它。」溫書瑜立刻乾脆地道,說著又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馬兒漂亮秀氣的錐型吻部。
不僅漂亮,還很合她眼緣。
馬溫順友好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她忍不住輕聲笑起來,「它叫什麼名字?」
「Fawn,意為小鹿。因為它跑起來格外輕盈。」說完,負責人又建議道,「全新的騎馬裝已經備在更衣室了,您要不要現在換上試著騎一騎?」
「好,帶我過去吧。」
換衣服時溫書瑜有點意外——準備給她的騎馬裝尺碼竟然非常合適,幾乎能媲美她從前量身定做的那幾套。
她心情頗好地對著鏡子整理妥當,然後推門走出去。
Fawn被負責人牽著停在柵欄前,溫書瑜笑盈盈地快步上前,一聲雀躍的「Fawn」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就這麼突兀地噎在了嗓子裡。
她愣愣地看著背靠著柵欄的那道高大身影。
那人穿著利落的黑色長褲與及膝黑色長靴,懶洋洋支著的腿顯得愈發修長。而搭在柵欄上的那隻手的指間握著一條漆黑的馬鞭。
他正盯著她。
那種好整以暇落定在她身上的目光,讓溫書瑜猜測是不是在自己看到他之前,他就已經看到自己了。
她難以置信地頓住腳步,一時間沒有繼續上前。
見狀,男人一挑眉,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怎麼不過來了,怕我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