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梁宴辛手背上洇開溫熱。
他緊皺的眉頭鬆了松,短暫地陷入了詫異與怔忪里。
手背上那一點可憐的溫度漸漸消失,他沒去看自己的手,而是直直盯著她通紅的眼睛和濕漉漉的眼角。
等溫書瑜意識到眼淚滑出眼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呼吸一滯,忽然用力坐起身,猛地推開他。
大概是因為猝不及防,對方握住她左肩的那隻手因此而脫開。溫書瑜一鼓作氣站起身想從出口離開,但動作因為疼痛免不了有些僵硬。
直起身後步子還沒邁開,手腕驀地被人扣住再用力往後一帶——
溫書瑜踉蹌兩步被迫轉過身,直接重心不穩倒了下去,嚇得她下意識緊閉上眼,一聲驚呼憋在了嗓子裡。
結果是她摔在了某人身上,或者說是被他後仰著接住了。
事發突然,她根本來不及控制自己或者調整姿勢,臉直接埋進了男人頸窩。
柔軟的髮絲交織著溫熱紛亂的呼吸蹭在頸側,她的眼淚也撲簌簌滴落進他衣領,再順著往下滑去。
梁宴辛呼吸驀地發緊,喉結動了動,護在她腰兩側的手一頓。
溫書瑜嗅到男人身上清冽好聞的氣味後頓時反應過來,她臉「唰」地充了血,手忙腳亂地撐著他胸.膛直起身,睜大眼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梁宴辛,你幹什麼!」
這次不是「梁叔叔」也不是「梁先生」,而是直呼他的名字了。他心裡輕笑,面上卻不顯露分毫。
「從馬背上摔下來立刻不知輕重地動彈,你的馬術老師就是這麼教你的?」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確在這一點上理虧,沒辦法反駁。正語塞時,忽然瞥見了自己抵在他胸.膛上的手。
溫書瑜耳尖一燙。
因為要保持著撐起身重心的緣故,她不能就這麼鬆開手。
她悄悄縮了縮手指,臉上依舊帶著薄怒,「那你還突然拉住我,讓我再摔一次?」
胸.膛上被秀氣的指尖勾出癢意,梁宴辛看一眼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色厲內荏的模樣,「只是想讓你停下,沒想到你會摔在我懷裡。」
「誰想摔在你身上!」溫書瑜氣急敗壞地想後退,卻發現男人的手還扣在自己腰上,「鬆手!」
說著,她騰出一隻手伸過去想扳開他的。
結果她剛碰到他的指尖,就忽然被他反手將手牢牢握住。溫書瑜毫無防備,被男人掌心的溫度弄得愣了愣,手不由自主抖了抖。
「……你放開我!」
掙扎幾下都未果,反而身上摔著還疼的地方更難受了。溫書瑜看著他一直盯著自己不為所動的樣子,羞惱和委屈頓時一齊涌了上來。
「我讓你放開我,你聽不懂嗎!」她眼圈一紅,鼻子跟著酸了,「還有,我剛才跟你說的話是認真的,你現在繼續這樣是什麼意思?」
說到後面她控制不住哽咽起來,一想到掙不開他,索性憤憤地別開臉。
兩人間安靜片刻,忽然,她手腕和腰上一松。
男人微微直起身靠近她,下一秒忽然抬起手,擋住她通紅的、含著淚的雙眼。
他手上力道很輕,溫書瑜眼前驟然黑了下來。
她一怔。
……為什麼他要把自己的眼睛擋住?
「行了,別哭了。」他淡淡道。
然而大概是感官集中在他聲音上的緣故,她聽出了掩在他平靜嗓音下的無奈意味。
他溫熱的掌心若即若離。
這是第一次,溫書瑜感受到他不帶任何輕.佻與散漫意味的語氣和動作。
凝結的眼淚因為眼睫終於不堪重負,倏地掉了下來,在下頜上掠出一點水痕。
梁宴辛目光隨之一頓。
他垂眸,盯著她沒被遮擋的下半張臉上下滑的淚珠,難以自控地微微傾身,屏息緩緩貼近。
在只剩咫尺距離、即將觸碰到時又勉強停住。
片刻後,他閉了閉眼,驀地退回原處,「我送你去檢查傷勢。」
說完之後放下手,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徑直朝柵欄出口處走去。
眼前忽然一亮,接著就被高大的男人一下抱起來,溫書瑜嚇了一跳,本能地抬手抓住他肩上的衣料與領口。
視野里大半都被他的下頜、脖頸與寬闊的肩膀占據,避無可避。
「我可以自己走。」她先悄悄抬起手擦掉眼角和臉上殘存的眼淚,然後才語氣僵硬地低聲道。
梁宴辛沒說話。
她猶豫片刻,最終不再自討沒趣。反正就是抱她這個傷員而已,對她來說又不會少塊肉。
溫書瑜垂眸,又看到了他緊扣著自己腿彎的修長手指。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平靜,就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她也沒那樣情緒激動過似的。
「哪裡疼?」他忽然開口。
「就……肩背,還有……」說到一半,她驀地一停,像卡殼了似地沒再繼續說下去。
「還有?」
「……沒了。」
溫書瑜有點尷尬。剩下被摔疼的地方是屁股,可這讓她怎麼說啊。
好在梁宴辛也沒再刨根問底。
馬場的工作人員和私人醫生一直心急火燎地等在出口,現在見人出來了終於才敢迎上去,「梁少——」
「車呢?」
「車就在那邊,醫生也在這,可以先給溫小姐初步檢查一下。」
聞言,梁宴辛一掀眼看過去,眉頭一擰,冷著臉道:「男的?」
「啊?哦,是,是男的。」工作人員心裡跳了跳。
男人臉色愈發難看,「你們就叫了這麼一個醫生來?」
溫書瑜側著臉,越過男人的肩膀僵硬地看著遠處,耳尖一點一點地熱了起來。
他幹嘛這麼執著於醫生的性別!該不會是猜到自己摔到屁.股這種隱私部位了吧……
「應該沒什麼嚴重的,」她抿了抿唇,「大概就是淤青……我護具都戴了的。」
「直接去醫院拍片檢查。」梁宴辛淡淡道。
工作人員也終於明白過來,滿頭冷汗地訕訕賠笑,然後趕緊上前幫著拉開車門。
車一路開到最近的醫院。
溫書瑜知道這種事不能馬虎,所以配合著乖乖做完了一系列檢查。最後證實確實身上最嚴重的也就是面積略大、看著有點觸目驚心的淤青。
她一走出診室就看到了走廊上的身影。
男人站在走廊的窗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目光雖然落在手上,但顯然正在想別的。
溫書瑜莫名想起五年前他送腳踝扭傷的自己去醫院那次,等自己出來時他已經走了,她只能失落地跟著司機離開。
如果五年前他也能像這樣一直在外面等著,那當時的她一定會很開心吧。
像是有所察覺,他忽然轉頭,抬眼看了過來。
「好了?」
溫書瑜回過神,點頭平靜「嗯」了一聲。
「走吧,送你回去。」他收起打火機,抬腳走過來,順便按下一旁的電梯按鍵。
指向朝下的圖標亮了起來,她就這么半垂著眼盯著看,不說話也不看他。
「以後別這麼衝動,」她忽然聽見梁宴辛開口道,「馬能感知到它背上的人是否堅定,你猶豫,它也會猶豫。你們之前也從沒磨合過,障礙跳並不適合。」
溫書瑜抿了抿唇,半晌「嗯」了一聲。
回應之後,她能感覺到他似乎偏過頭來看自己,於是一顆心頓時微微懸起。
他還想說什麼呢?
「叮」的一聲,電梯停穩後緩緩打開,她頓時鬆了口氣,抬腳率先走了進去。
封閉且相對狹小的空間因為身側男人的存在而愈發顯得壓抑,溫書瑜無意中一抬眼,目光頓時僵滯。
面前是光可鑑人的電梯門,雖然不像鏡子那樣清晰,但也能大致看清楚人的臉和臉上的表情。
——身側的男人正盯著這面「鏡子」里的她。
溫書瑜若無其事地移開眼,腦海里卻忽然控制不住地浮現出在馬場時的畫面。
她那時一鼓作氣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一方面是為了出氣,另一方面是為了阻止梁宴辛繼續那種曖昧的言行。
然而……
她似乎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麼反應。
當時說完她直接轉身走了,根本沒來得及去看他臉上的表情,現在看來他也根本沒有任何再提起的意思。
果然是真的不在意。她暗自撇了撇嘴,不在意就不在意,以後就正好別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電梯忽然在中間樓層停下,門打開後兩個護士推著一張病床進來了。為了避讓占位不小的病床,溫書瑜下意識就要往右邊避讓,結果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左手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男人修長結實的手臂輕輕一帶,她就不得不順著力道退向他的方向。
很快,他握著她手腕的手鬆開,轉而護在她身前。
電梯門合上前,其中一個護士又再次小心調整病床的角度和位置,床尾的金屬圍欄直直靠上來撞在他手背上。
溫書瑜一句下意識的「小心」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抱歉。」護士也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撞著了電梯裡的其他人,忙歉意地笑笑。
溫書瑜遲疑著去打量男人的手背。
好像就是紅了點……
電梯往下一層後再次停下,兩個病人與家屬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看樣子是趕時間,所以即便發現電梯裡已經有點擁擠了但仍舊選擇小心走進來站好。
梁宴辛擰眉看著身側,轉身用手撐在了電梯壁上,以背部和手臂隔離出電梯角落的空間。
溫書瑜沒料到他會突然轉過身,見狀睜大眼抬頭看他,下一秒腳又往後退了退。
可惜身後根本沒有任何剩餘的空間,她鞋跟碰在電梯轎廂的牆壁上,發出輕輕的一聲悶響。
離得太近了……
她強自鎮定地低下頭。
在還有著其他陌生人的公共空間裡,男人就這樣面對著她、從上至下地定定凝視她,而他身上清冽的冷香將她徹底包圍。
溫書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攥緊發軟的手。
胸腔里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能聽到的急促心跳,一下一下碰撞在他溫熱的呼吸里。
度秒如年。
梁宴辛微微低頭,看著面前的人一張白皙的臉漸漸泛起淺淺的粉,眼睫時不時顫巍巍地眨動。
僵硬得就像一個精緻的人偶。
電梯再次停下,這一次除他們以外的人都出去了。
他看著她動了動身子,一副急著要出電梯的模樣,忽然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撐在她另一側電梯壁上。
溫書瑜轉身的動作一僵,蹙眉仰頭瞪他,「讓我出去。」
「剛才在馬場,」他低下頭,慢慢靠近她,「看見你哭的時候,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心跳忽然飛快,立刻補充,「我也不想知道。」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弧,又很快平復下去。與這抹淡淡笑意相反的,是他那種讓她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就像那次在飛機上時他露出的眼神一樣。
專注得像預備捕獲獵物的獵手。
溫書瑜像一個真正被盯上的獵物那樣,頭腦發懵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再度垂下眼,緊盯著自己的唇。
她心跳飛快,身形僵直。
「我想到了五年前,你躲在我車裡哭,又被我發現的樣子。」
通紅的淚眼帶著賭氣、懊惱與委屈。
可憐,又像只不肯低下頭的驕傲小鳥。
他聲音很低,最後一個字更像是附在她耳邊的嘆息。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他喉結上下滑動,接著彎腰偏頭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