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尊師，指林洛讀書時的先生。
林洛連中小三元以後，這個先生就很有說法。
比如應天書院，院長是當朝禮部侍郎陳大人。
在應天書院讀過書的學子，如果科舉落榜，尊師只能是念書時的那位先生，而林洛這樣大有前途的學生，可以叫陳侍郎一聲尊師。
座師那就更厲害了，將來鄉試，會試，主考官都是座師。
最後一直到殿試，所有進士，都可稱為天子門生。
還有其他諸多關係，共同構成一張錯綜複雜的蜘蛛網，連通一氣。
其中能量，普通百姓不可想像。
孫志用做官二十年，深諳其中之道。
莫看林洛現在只是一介秀才，身後指不定站著什麼大人物。
先探探底。
「林洛老弟，案子的卷宗我已派人去取，你我總不能在堂上大眼瞪小眼，乾等不是辦法。」
孫志用咳嗽一聲，「請。」
「好吧！大人帶路。」
林洛也沒客氣。
一年前，應天府尹要是有今天的態度。
他還需要看什麼《明清狀元科舉合集》，費心學八股？
後堂。
孫志用吩咐下人煮了一壺好茶，和林洛分主客而坐。
卷宗呈上，孫志用看到一半，就眉頭緊鎖。
「林洛老弟，和寧街的酒樓我去過幾回，光是那兩棟樓，也不止八十兩銀子。卷宗記載，當初你的酒樓以壞充好，用了有毒的蘑菇，毒死了人……本官想來，即便這樣，你也不至於八十兩賤賣？」
「大人看得明白。」
林洛點頭，這個孫府尹比前任強。
起碼沒有睜著眼說瞎話。
「錢有德抓了我們雞公村在學堂的孩子，還有我老父，不把火鍋店賣給他，孩子們就回不來，我老父就得一直蹲在大牢！」
「可有證據？」
孫志用納悶火鍋店是個什麼東西，沒多問，接著道，「此案疑點頗多，但只從買賣酒樓上看，交易合法，手續齊全。老弟想要把酒樓要回來，沒那麼簡單，不妨回去多商量下，看看如何查明真相。」
證據什麼的，隨口說說。
量林洛一個剛考上的秀才，也不懂，更拿不出。
查明真相，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要看林洛的關係網裡，有沒有強力人物，出手幫忙查案。
繼續探林洛的底！
「孫大人，在下既然有自信告狀，自然證據確鑿。」
出乎孫志用的預想，林洛的手伸進了袖子裡。
一見林洛的動作，孫志用有些慌。
秀才所穿的藍衫，袖口不算大，但裡面的口袋可以裝不少東西。
比如銀子之類的。
「本官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當官不為貪圖財富，只為百姓申冤，林洛老弟熟讀聖賢書，切莫做這齷齪無恥之事！」
「《大明律》規定，凡貪污六十兩以上者，皆斬！」
孫志用說的義正詞嚴，鏗鏘有力。
心道你這是把本官往死里坑！
用手按住林洛的胳膊，千萬別往外掏，小命重要。
「大人，在下袖子裡，正是《大明律》。」
林洛呵呵笑道，你怕朱元璋砍頭，咱也怕，咱們來正規的。
「《大明律》能當證據？」
孫志用搖頭，嘆氣，「林洛，你天資不凡，狀子寫的有條有理，看來下過功夫。但朝廷律法嚴明，辦案查案，皆非比尋常，你不懂。」
這方面孫志用專業。
林洛連入門都算不上，起碼要考中舉人以後，才算朝廷的後備官員，開始接觸這些，現在不過是兩眼一抹黑。
「《大明律》不是證據，但能讓人主動交出證據。」
誰料，林洛拿起《大明律》，露出幾張供詞。
「茶館小二，在門外親耳聽到錢有德威脅林洛，八十兩銀子不賣，就把公雞村的小孩投河……」
「農戶張順，於洪武二十四年，四月二十日，收銅錢一百文，在山中采毒蘑菇二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孫志用看著供詞，明顯是林洛的字，寫的都是大白話，為了讓店小二或者農戶這樣的粗人能聽懂，簽字畫押俱在。
「死者：濟陽鎮人氏……」
後面一張，卻是應天府下，五個縣衙的仵作，聯名驗屍文書。
「死於胸部骨折，鈍器所傷！」
孫志用大驚。
「林洛，你是說一年前在你酒樓里的死者，是被錢有德打死的，而不是吃了毒蘑菇？」
強買強賣，罪不至死。
但殺人償命，自古以來！
「毒蘑菇也吃了，但不是我們火鍋店的蘑菇。錢有德將有毒蘑菇帶入店內，偷偷放入盤中，導致中毒，後來還嫌毒性太小，打死了中毒的客人。」
「這還有一年前錢有德下毒的蘑菇，現在只不過幹了點。」
「應天府著名的醫館回春堂，三大主診醫師，開了鑑定文書！」
林洛解釋道，「孫大人，證據可夠？」
孫志用眼中異彩連連。
「鐵證如山！鐵證如山！光一個殺人償命，就能把錢有德抓起來，其他證人，我立即傳喚。」
只要把林洛提供的證據，和證人一對質就行。
甚至不用對質，簽字畫押，手印能對上，就已經鐵證如山，根本不可能翻供。
孫志用自忖，換做自己來查明真相，也不過如此。
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坐在府衙里，等著捕快將證人帶來，將錢有德抓來。
林洛不到二十歲，竟有這般縝密的心思和手段？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一定有高人，指點林洛！
「本官有個疑問，這些人是如何願意為說出實情，為林洛老弟提供證據？」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大明律》。」
林洛笑道。
「《大明律》往他們面前一擺，知情不報者，全家為奴！天子聖明，誰敢在皇城腳下放肆？」
「……」
「本官明白了！」
孫志用默然，差點笑出聲。
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
《大明律》是沒錯，天子也聖明，但一年前怎麼就沒人出來給林洛作證？
還不是因為林洛高中秀才，在科舉場上有了四同，尊師座師認為他這個學生有前途，在背後出力。
官場浸淫多年的孫志用，自認為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卻壓根沒想，林洛是昨天才中的秀才，連中小三元的名氣還沒傳出去。
而這些證詞的落款卻是從一年前開始，時間不一。
孫志用拿出府尹大印，在逮捕令上蓋印。
「林洛老弟，本官親自帶人，抓捕錢有德，你同去否？」
雷厲風行，似乎此刻他以化身包青天，為民除害！
「好。」
林洛欣然同意。
孫志用此舉有作秀的成分，不過無所謂。
只要他能秉公辦事，一碗水端平，不失為一個好官。
「走！」
孫志用將證詞和卷宗一一整理，不經意間，瞟到了案情卷宗的最後一行字。
那是結案後半個月的事，已經和本案無關。
衙門主簿添上去的，這行字里有一個名字：藍永貞。
「大將軍藍玉的義子！」
孫志用一屁股坐回了凳子。
「錢有德將酒樓賣給了藍玉的義子，藍永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