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聞祈舟倚靠在牆邊撥動打火機的滾輪，「咔嚓」點燃含在唇間的煙。
他淺吸一口，徐徐吐出灰白色的煙霧，透過煙霧看一眼站在他身旁的謝長瀟。
「你下午還有課麼？」
「有一節。」謝長瀟把打火機揣進兜里，望向窗外的雨霧：「你剛才在想什麼？」
「嗯？」
「我看你的表情很凝重。」
聞祈舟頓兩秒。
他沒隱瞞內心的想法：「我只是感覺最近的生活太安逸了，安逸到不太真實。」
「確實。」謝長瀟亦有同感：「在這場雨之前，我也覺得這半年過得不夠真實。」
「嗯，像在做夢一樣。」
現在夢醒了。
聞祈舟嗅著那股酸性氣味，從鏡花水月中脫離，真切感受到末世應有的模樣。
「可不是麼。」謝長瀟在窗台上鋪一張紙巾，充當菸灰缸，時而抖落一截菸灰。
待兩根煙燃到盡頭，他們一同把菸頭摁在紙巾上掐滅，不疾不徐回到辦公室。
酸雨持續不停。
當室外的天色愈發昏暗，被困在教學樓的學生和老師，皆變得惴惴不安起來。
科任老師穿過一樓長廊，走到食堂拎起一桶桶熟食回到教室，陪學生吃完一頓晚餐，再接著翻開書本，給他們上課。
暫時沒排到課的老師，則留在辦公室里寫教案、看書或閒聊，藉此打發時間。
聞祈舟頻頻看時間。
他心不在焉的模樣，落入謝長瀟眼底，謝長瀟猜到他是在想池玥，拍著他的肩道：「別擔心，小玥在室內淋不著雨。」
「我知道。」
但他還是不放心。
他揉捏著眉心，壓下雨聲勾起的躁意，拿一本文學方面的書籍，轉移注意力。
「雨停了！」晚上八點，一名物理老師抱著課本走進來，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真的？」
「你們往外面看嘛。」
數學老師打開他旁邊的窗戶，拿起手電筒往室外照一下，發覺酸雨果真停了。
他問：「那我們能走了嗎？」
「你不能。」物理老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收拾東西：「主任說，班主任必須要等所有學生被家長接走了，才能下班。」
「行吧，我去班上看看。」數學老師沒有絲毫怨言，拎著背包和教課本往外走。
她走後沒多久，聞祈舟和謝長瀟到初中部和距離不遠的幼兒園，接到雲麒和尋崧，再開著兩輛車，前往四區的工廠。
SUV能坐七人，謝長瀟負責到食品加工廠和養殖場接人；聞祈舟則開著那輛越野車，載著雲麒和尋崧到紡織廠門口。
他取下車鑰匙，示意雲麒和尋崧坐在車上等一會兒，沿著縫紉三組外的白牆，徑直走到最後一排，找到池玥的身影。
「玥玥。」
一聲輕喚傳入耳廓。
池玥扭頭和他對上視線，那張昳麗生輝的臉，綻放出笑顏。
她拎起挎包：「我馬上出來。」話音落下，她叫上前排的溫雅嫻一起往廠外走。
無意看見他們交談的潘茂，踩自行車的動作一頓，目光探究地打量著聞祈舟。
他如松柏般站在那兒，清雋的側顏和掩蓋不住的矜貴氣質，似在他們中間拉出一條鴻溝，叫他忽然有種難言的自卑。
他看著走出廠房的池玥，欣喜撲進聞祈舟的懷裡，攥著車龍頭的雙手不由收緊，埋藏在心底的最後一絲妄念，亦在他們相視而笑的剎那間，被硬生生抽離。
許是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一向敏銳的聞祈舟，回頭往他所站的方向看一眼。
兩道視線交匯一瞬。
那令人難以忽視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襲向潘茂，他心下一驚，閃躲移開視線。
見他兩腳踩著自行車的踏板，不自在地繞過越野車往左前方騎行，聞祈舟微挑眉稍，也沒把他一時的怪異放在心上。
他坐上駕駛位，一腳踩下油門，碾過酸雨留下的道道水窪，朝著住宅區行駛。
*
C1棟823。
洗過澡的池玥，攜著朦朧的水霧走出洗手間，坐在梳妝檯前，擦拭那頭濕發。
她透過梳妝檯的鏡子，看著在桌前熨衣服的聞祈舟：「老公，我準備辭職了。」
「累了麼？」
「嗯，感覺提不起勁。」
重複且沒有新意的工作，確實會讓人提不起勁，聞祈舟能理解她想辭職的心。
他放下電熨斗。
走到池玥身後，輕柔摘下戴在她頭上的干發帽：「那我待會兒幫你寫辭職信？」
池玥點頭：「好。」她仰頭望著聞祈舟，杏眸彎成月牙：「以後就靠你養我了。」
一聲低笑自他喉間傳出。
聞祈舟：「求之不得。」他俯身在池玥額間落下一吻，插上吹風機給她吹風發。
「嗡嗡」聲迴蕩周遭。
他給池玥吹乾頭髮，摟著她的腰肢走到雙人沙發旁：「老婆，你想看電視麼？」
「有點想。」
「那你來選。」他把插著U盤的可移動電視，推到池玥面前。
池玥選劇的過程中，他翻開一本筆記本，拔出鋼筆的筆蓋，徐徐寫下辭職信。
筆尖觸到紙張發出的沙沙聲和片頭曲交織在一起，她看一眼寫得差不多了的聞祈舟，取出炸雞和啤酒，擺在茶几上。
聞祈舟撕下那張辭職信，折起壓在iPad下面：「你那兒辭職要走多久的流程？」
「一周。」
「下周四才能正式離崗？」
池玥「嗯」聲。
她餵給他一塊無骨雞翅，倚靠在沙發背上，盯著電視屏幕，邊吃東西邊看劇。
隨著劇情展開，聞祈舟的注意力亦被吸引，陪著池玥一直追到凌晨，才拉著她的手，躺在沙發旁邊的那張雙人床上。
夜燈熄滅。
陷入黑暗的房間，在他繾綣道出一聲「晚安」後，回歸靜謐。
半夜，室外又下起酸雨。
寒風裹挾雨珠，拍打著家家戶戶的門窗，饒是天邊露出白肚皮，也未曾停歇。
沒辦法出門的住戶，關掉各自調好的鬧鐘，窩在柔軟的被窩裡，繼續睡懶覺。
聞祈舟和池玥也一樣。
他摟著懷裡的人兒睡到中午，才被一陣敲門聲叫醒：「祈舟，你們起床了嗎？」
「還沒。」
「那你們收拾一下過來吃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