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湖。」
莫有疾身子有些佝僂，顯然在忍受著身體上的劇痛，聲音也很嘶啞。
「他從小就喜歡看湖，說那片大湖很漂亮，
畫畫也畫湖，夢想也是出了霧城，去看看世界上其他的大湖。
但那片湖邊有多危險，你們也清楚。
我們禁止他去，他就偷偷跑過去，一看就是一整天。」
莫有疾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鳳鳴離大湖很近，有幾條還算安全的通道，他常常從那裡往返。
然後，有一天，他就在不知不覺中，被一株草給寄生了。
我們把他救了下來，送去了黑河鎮醫療所，
但是他們的老所長——當時唯一的過濾師說，
要麼我們有五百枚魔晶，要麼我們有超階的關係，
否則，這種病症，每天發生的太多，他不會花時間去救。
呵呵……從那一天起，這個世界在我眼裡，就不是原來的形狀了。」
陸遠星沉默，
醫療所每一代所長都是過濾師——野生的也算，這是黑河鎮的規矩，
只是沒想到，高行巔之前，竟是這樣的人在掌控醫療所。
不過，陸遠星也不至於天真地覺得，莫有疾有苦衷，就能夠被放過。
白湖與鳳鳴打到現在，早已不關乎本心，只關乎利益了。
「那是魔怪，不是你兒子。」陸遠星淡淡道，算是給予一點僅有的寬慰：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過不了太久，我會給他一個解脫。」
「呵呵，呵呵……」
莫有疾突然笑了起來，且笑聲漸大，愈發癲狂，
則突如其來的激越，讓所有人都下意識退了幾步。
又發什麼瘋？
「你覺得，你吃定我了嗎？」
莫有疾的說話聲中，帶著乾澀的吐氣，活像個破爛的風箱：
「今天我是死定了，
但是你們，得給我陪葬。」
兩根針管，悄無聲息劃出莫有疾袖外，
他一翻手掌，將它們狠狠扎向了自己的胸口肌肉！
那是……污雷濃縮針！
陸遠星一驚。
那一定是剛才，他趁著帶出兒子的機會，順手從社區中心取得的東西。
這傢伙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
兩隻污雷濃縮針，直接注射進身體裡面，這污染程度，比數百個污雷在體外一同爆炸還要恐怖得多，
幾乎瞬息之間，莫有疾佝僂的身體就癲癇一樣顫抖、抽搐起來，
五顏六色的晶體，如鱗片一般從身體各處鑽出來，
逐漸膨脹的軀體撐開了破爛的皮甲甲冑，
誇張的晶塊，在腹部增生出足有數厘米厚的晶牆，
肩膀處也生出了尖銳而堅硬的晶刺。
魔人不需要裝備，他們的身體，就是連大多數魔怪都難以媲美的完美裝備。
陸遠星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他就在莫有疾面前，立刻跨前一步，一刀朝脖頸斬去，
但或許是莫有疾等階很高的原因，魔化變異時顯然沒有徹底失去控制，
他只是輕輕歪了歪腦袋，就用肩膀上臉盆一般大的晶塊鼓包，接住了骨刀刀鋒。
一聲刺耳的破碎聲過後，堅硬的晶體直接崩裂，
但即便魔化還未完成，莫有疾的力量似乎也發生了劇變，強大的反震之力從肩部爆發出來，將骨刀狠狠一震，竟是直接震飛脫手。
空氣中，碎晶與碎骨一同紛飛。
下一刻，陸遠星再次欺近莫有疾身體，槍口直接頂住他的額頭，
一個全新的彈匣中，連續五發披魔子彈，狠狠打在了眉心位置！
但莫有疾只是微微凝滯了一瞬間，仿佛不受什麼影響，立刻抬膝撞去！
陸遠星只來得及將右臂擋在胸前，
「砰」的一聲，他被猛烈一撞，向後滾出了足足十多米才穩住身子，頭暈目眩。
抬頭看去，只見莫有疾那沒有晶體覆蓋的，連續中槍的眉心，皮膚破碎，白骨爆開，
但裡面竟不是脆弱的腦漿，而是一堆持續增生，爭先恐後往外湧出的爛肉！
毛髮、筋膜、肌肉、淋巴、各種破碎的人體組織混合成噁心的爛塊，生在在眉心洞口
它們富集了大量的污穢魔能，硬生生攔住了所有子彈侵襲，
此刻正咕嚕嚕蠕動著，將硬骨彈頭一顆顆吐出。
周圍圍著的其他進化者，一邊瘋狂開槍，一邊卻也如受驚的鳥群一般轟然散開，逃竄。
「這回麻煩了……」陸遠星看向骨刀，想要取回。
一股劇痛突然從手臂上傳來，他心頭一驚，嘗試抬起慣用的右手，卻發現無力可使，只有令人麻痹的疼痛！
剛才那一膝，竟是給他撞得直接骨折了！
好大的力量！
魔人的起點不同，後續成長的上限也不一樣，莫有疾的兒子魔化時估計連進化者都不是，
但莫有疾連第一階段的強欲期都未完全進入，就已經擁有了恐怖的強化狀態。
雖說人類魔化，以及魔人進階，都有不小概率失敗，但陸遠星不敢去賭！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
跑，將這個魔人丟下，給後續的「高個子」們處理，
到時候應該會有一場高規格的大狩獵，甚至內蘊也得出手除魔。
代價就是，莫有疾在那之前應該會瘋狂殺戮，難說能給社區帶來多麼恐怖的損失。
陸遠星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想到，
在這個節骨眼上，黑河鎮說不定都樂意看到莫有疾多鬧一會兒，最好再拼死幾個社區主管，再度削弱社區的力量。
真糟糕。
第二個選擇就是，
幹了他！
現在！
眼看著晶體逐漸爬滿了莫有疾的身軀，陸遠星毫不猶豫地再次抬起槍口。
裡面依然是硬骨披魔子彈，是他身上最後三發。
蝕身彈強在破甲後的侵蝕，但面對超級防護的魔人，未必能起到多大效果。
陸遠星決定對某種手段，再做一次嘗試。
「成功了第一次，自然能成功第二次，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右手半報廢，狼狽地耷拉在身側，腳下卻突然向莫有疾跑去。
同一時間，血液、筋脈、皮膚、骨骼，全身那些本與細胞相融的魔能，瞬間在體內沸反盈天，
它們像是無數道開了閘的洪水，往左臂、左手，最後是左手上的手槍，洶湧奔流！
手槍是普通材質，子彈也只有彈頭是魔性材料，它們對魔能根本沒有吸附能力，
但陸遠星雙目圓睜，血絲爬滿眼球，
頭暈腦漲之下，魂橋兇狠發力，魔能全都牢牢被外力束縛在彈頭上，連槍身都出現了細微的顫抖。
下一刻，他的腳步，再次跨進了莫有疾五米範圍內。
而對方的身體，基本停止了變化，突然抬起頭來，異色雙目血光大放地盯著對面來人，就要出手廝殺！
砰！砰！砰！
三顆子彈，在間不容髮之際，連續出膛！
手槍的震動瞬間停止，魂橋感知中，一團拳頭大小的魔能光團，直接包裹住子彈沖向對方頭顱。
魔能放射！
其他人最多看見三顆子彈，與普通攻擊殊無差異，
只有陸遠星才知道，這差點將他榨乾的恐怖攻擊，是足足超出融體兩個大階，或許在霧城歷史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放射級手段！
這一瞬間，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顆猙獰的腦袋上。
莫有疾眉心處，原本的破口，突然湧現、擁擠出一大團爛肉，
肉中還混亂穿插著各種晶塊，直接將他大半張臉覆蓋。
這似乎是生物魔化時，受到外界刺激而產生的快速定向變異，看得吳千鈞等人一陣驚慌。
但下一刻，只有噗的一聲，
那團富集魔能，防禦力遠超魔人身上晶體的爛肉，驟然凹陷出一個小坑！
所有來自於魔能的阻擋，都被那三顆子彈摧枯拉朽地摧毀，
如果有高速攝影機拍下這個畫面，就會看到，
在子彈的本體在接觸爛肉之前，後者就已經如冬雪遭遇烈火，提前消融無蹤了。
最後，三顆子彈全部沖入莫有疾的大腦！
其中兩顆洞穿了他的頭顱，破開後顱骨後旋轉飛出，帶出一大蓬變了顏色的腦漿。
那渾身充滿血煞之氣的身軀，驟然一僵。
天地好像突然變了顏色，
極度的緊張壓迫感，在眾人心頭消失無蹤，
黑夜中，一片雲淡風輕，仿佛危險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