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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2024-08-19 04:14:34 作者: 聞檀
  第190章

  羅宜寧讓婆子丫頭等在原地,她攏緊了斗篷,那風呼啦地往身體裡灌,從脖子縫往裡鑽,全是冷意。

  她走上前去,嘆了口氣低聲說,「那是你護身用的東西,自然不能留在我這兒。」

  陸嘉學冷睨著她,語氣輕而帶笑:「你也不過是……虛偽而已!」

  昨天他收到了程琅送回來的珠子,自然是生氣的。如何不生氣呢,他那時候半跪在她面前,把珠子交到她手上,無外乎也是希望她能平安而已。如今還給他,還不是希望斬斷前緣罷了。

  陸嘉學今天非要來找她,簡直不顧羅家護衛的阻攔硬闖進來。羅家因此有人飛快地跑去了五城兵馬司叫人。

  但五城兵馬司怎麼敢奈何陸嘉學。

  「你不願意要就算了,何必要還回來呢。」他冷冰冰地說,倏忽地靠近她。她白玉耳墜兒在暮色里微微地晃蕩著,她則眼帘低垂,眼底似乎籠著剛亮起來的燈火,一派的寂然。

  「扔了也就罷了,既然已經送給你了,你當我還稀罕這物嗎?」陸嘉學冷笑著,說完手就是一揚,那珠子就落入了旁邊的雪野中,暮色低垂,根本看不清究竟落到了哪裡。

  羅宜寧看著他把東西扔出去了,那又是串木珠子,落下來悄無聲息的。

  羅宜寧有些想笑,冷冷地看著他:「陸嘉學,你是不是霸道慣了,別人一定要聽你的才可?」

  她的語氣竟然有一絲嚴厲,娓娓道來:「我被你擄去金陵後回到京城。你以為周圍對我就沒有閒言碎語嗎?你覺得我身懷有孕,在外面漂泊很有意思嗎?我現在作為羅家的宗婦,你這樣來找我,別人又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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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當年在陸家。我要與謝敏交好,要在幾個媳婦之間生存。我家世最卑微,頭都抬不起來,你知道那有多難嗎?」她一步步地朝他走過來,語氣越來越凌厲,「當年你可是玩世不恭,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別解釋,我知道你當時沒做什麼!但你知不知道別人怎麼看我?——那陸四媳婦,丈夫在外面吃酒聽曲,她一句話都不敢說,多可憐啊!」

  羅宜寧終於把這麼多年來悶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了,她的語氣非常的嘲諷。

  陸嘉學直盯著她,然後走近了淡淡問:「所以你現在選了羅慎遠,是吧?」

  「並非我選了他。」羅宜寧說,「你別當我是當年的羅宜寧了,我與他在一起也不是因為這個……」

  「羅宜寧,以後你可別跪著來求我!」陸嘉學一把抓住了她的下巴,仿佛暴怒,但是力道還是不大的。他冷笑著說,「你以為羅慎遠是什麼好東西,我送給他的女子,你可曾知道這個女子的存在?——你以為,他就沒有事瞞著你嗎?」

  羅宜寧氣急,卻掰不開他的手,幸而她這個角度別人也看不到。

  然後他猛地放開了,羅宜寧反而踉蹌了一步。

  陸嘉學吸一口氣平息著怒火,他背著手。這麼多年了,竟然還是被她所挑動。

  「是我瘋了,才喜歡你那麼多年。」陸嘉學最後拋下一句,看也不看她離開了。

  珍珠過來扶她,卻看到羅宜寧雙肩發抖,眼眶泛紅。珍珠急道:「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侯爺過分,分明就知道你已經嫁做人婦……」

  珍珠一著急就會喊回她小姐。


  「他一貫是那個個性……」羅宜寧擦了擦眼眶,冷靜了下來。

  燈籠的光靜靜的,她還是平息了情緒。指揮玳瑁過來:「你叫幾個婆子一起……把那串佛珠找到吧。」

  陸嘉學把東西扔了,她卻還要給他找出來。

  有時候覺得這麼多年以來,其實他亦沒有變過。還是這麼的蠻不講理,他認定那是對你好,就誰都改變不了!

  珍珠虛扶著羅宜寧回去歇息,聲音微低:「太太,您怎麼知道有人對你微詞……」分明閣老大人都為她隔絕在外了,不讓她被流言蜚語所傷害。也仔細交代她們,甚至交代了太夫人,不要提及。

  「我又不蠢。」羅宜寧露出淡淡的笑容,「若我真是那等貞潔烈婦,這麼被人擄走,就應該上吊自盡以死明志——你以為我不知道她們私底下說什麼嗎?猜也猜得到,巴不得我死呢。」

  她難道沒有偶爾聽到僕婦的低語,沒聽到那些嫂嫂們、姐妹們說什麼。

  「但我也不想死……」她的語氣很執著,抓住了珍珠的手,「我還有寶哥兒呢,我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死呢。」喃喃得近乎自語。

  只當沒聽到他們說什麼吧,好像聽不到,那些聲音就不存在了。

  她就是不想死,不過總是被罵而已。

  珍珠不知道為什麼竟也掉眼淚,饞扶著她說:「是的,您管他們幹什麼呢……」

  主僕在燈下慢慢地走回了嘉樹堂。寶哥兒被乳娘抱著睡在斗篷里,剛睡醒後拿小肉手揉著眼睛。玳瑁絞了熱帕子遞給宜寧,宜寧給小傢伙擦臉。小傢伙原本躲閃的,但睜開眼睛看到是母親,反而朝她懷裡靠過來。

  孩子這麼依戀她。宜寧親了親他的小臉,不禁想像他長大會是什麼樣子,他會說話了,開始讀書了。像一個小小的稚嫩三哥,坐在屋檐下看書,用稚嫩的童聲和她說話。等長大了,和他爹一般的高大俊朗,娶媳婦了,帶著媳婦給她敬茶。

  唉……還這麼點大呢,就想到他長大成人之後的事了!

  咬著手指的寶哥兒不知道為娘的在想什麼,但是為娘的笑了起來,然後他的小手就被拉出來擦乾淨了口水。

  羅慎遠回來的時候,知道了陸嘉學曾經來找過她。

  兩人在夾道爆發了衝突,陸嘉學明明知道猜得到府里有暗哨,卻根本就沒有想避開,也不過就是要讓他知道而已。他聰明著呢。

  羅宜寧卻不知道這些暗哨遍布羅家的各個角落,在一年多以前,羅家還僅僅是嘉樹堂布置了暗哨。羅慎遠沒有告訴她,倒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她沒有必要知道。

  其實羅家除了羅慎遠,誰也說不清楚羅家究竟有多少暗哨,都在哪裡。他現在位高權重,不得不小心。

  於是暗哨便將兩人兩人對話的內容,一句一句地告訴了他。

  羅慎遠聽後一直沉默,他詭異的沉默讓面前等著的暗哨額頭上冷汗淋淋,腿腳發軟。大人的手段見識得太多了,現在看到他這個神情就怕。

  羅慎遠只是揮手放了他離開,然後他還是靜靜地坐著,最後他站起身往嘉樹堂走去。

  內室透出明亮暖黃的燭光,玳瑁等幾個丫頭在比賽打絡子,屋內傳來陣陣歡笑聲。丫頭們的手都巧得很,面前放著個六格攢盒,裡頭是各色的絲線,琉璃珠子。羅宜寧手也很巧,她幾下就能打出一個蝴蝶絡子,用了藍紫二色,精巧漂亮極了。


  玳瑁一向就喜歡漂亮的東西,看得兩眼放光,恨不得搶過來:「太太,您這是怎麼打的?怎麼就這麼好看呢!像真的要飛起來了似的。」

  「這有什麼難的。」她又挑出兩色絲線教丫頭打絡子,嘴角帶著淡淡的淺笑,「來,你看著我打就會了。」

  珍珠說:「太太,您縱著她們玩吧!明天就是三十了,您要用的衣裳還沒有烘乾,要燒的符紙還沒有準備……」

  「玩一會兒也不打緊。」羅宜寧低頭教玳瑁打絡子,這時候羅慎遠突然回來了,屋子裡的丫頭俱都屈身行禮,齊聲地請安。

  羅宜寧才放下手裡的絡子,去幫他解斗篷:「你回來了?宮中究竟是什麼急事,你現在才回來。」

  丫頭們便得了羅慎遠的眼神,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東西出去。屋內一時就靜了,只有秋娘還扶著寶哥兒站在羅漢床上,寶哥兒還拿著為娘剛打好的絡子,小腿一蹬一蹬的很神氣。

  羅慎遠沒有回答,冰冷地道:「出去。」

  秋娘嚇了一跳,抱起寶哥兒,得了羅宜寧的點頭才出去。

  羅宜寧心道他應該是知道陸嘉學過來的事,拉他坐下來,她站在他面前說:「陸嘉學今日來過了。」

  羅慎遠突然笑起來,緩緩地摸她的臉:「我知道,瞧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哪裡是緊張了,這不是怕你誤會麼!」羅宜寧覺得他的手指頭冰涼得很,竟讓她一陣戰慄,冬天哪有不冷的!知道他不喜歡她見陸嘉學,她就格外注意這個,免得他不舒服。「我本來想避開他的,但是還是避不了,就說了幾句話……對了,我跟你商量一聲,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家裡要不要請個菩薩什麼的?保家宅平安。」

  「隨你。」羅慎遠依舊是笑著。

  羅宜寧見他沒有計較,才鬆了口氣。「那就請一個吧!我今天打了許多絡子,可以給寶哥兒掛在帳上,等他抓著玩,你看看好不好看。」

  她去那那些放在小几上的絡子了。

  在她轉身之後,羅慎遠微笑的表情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他已經了解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倒背如流,所以其實她說什麼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羅慎遠看著自己的手,他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發抖。

  曾經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不管是真正意義上的死,還是間接的死。他覺得始終有一根弦崩在背後逼著他,往前走,自從徐渭死了,自從她不見之後。他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不在意是非曲直,黑白顛倒。當然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他,多年前有個丫頭把他激怒了,他就嗜血地用惡犬算計活活咬死了她,跪在羅老太太面前時依舊冷漠不馴。

  他把那些猜忌和不信任說給羅老太太聽,然後羅老太太給了他一個巴掌。啪!那種凌厲的聲音,他現在都記得。

  他甚至想到了多年之後的史書會怎麼寫他——羅慎遠,為虎作倀,位高權重,一代佞臣。

  這些他其實都可以不在意。真的,都不在意。

  羅宜寧不知道,其實在她不見的那一年裡,他夢到最多的是當年孫從婉對他說的話。那是在一個黑夜裡,他讓下人給了孫從婉薑茶祛寒,因此回憶里都是薑茶的味道——後來他就特別的不喜歡。

  她的聲音因為絕望、崩潰而尖利:「你這種心腸歹毒的人,以後肯定會遭報應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他任孫從婉捶打她的胸膛,身影巍然不動,淡然地告訴她:「所以你現在知道了,我是一個混蛋,你不要喜歡我就好。」

  後來孫從婉走了,他突然就狂怒地掃落了書案上的摺子,因為得不到的渴求和被詛咒的暴戾。總有一天是要有報應的……這麼的為人,這麼的嗜血和算計,總會有報應的。

  他甚至也有這種直覺。

  「羅宜寧。」

  宜寧正拿起一把絡子,聽到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其實並沒有很強烈的語氣波動,只有淡淡的疑問:「我想問問你,謝敏是誰?陸家的那些媳婦是誰——對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陸四的媳婦是誰?」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羅宜寧聽到他的話之後僵住了,心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手上的絡子也——應聲而落!

  琉璃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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