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很能吃,我道宗養不起你。」
這一句話說出來,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寧奕不知道一千顆紫玄丹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以週遊的身份,說出這一句話,意味著什麼。
寧奕目光幽怨的落在徐藏身上。
那廝抱著細雪,還在幸災樂禍,笑得前仰後合。
裴煩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丫頭的聲音聽起來細細的,還有一絲壓抑不住的開心。
「我從來沒有收過弟子,如果你能破入前三境......我很想把你帶回紫霄宮。」週遊沉默了一會,道:「一千顆紫玄丹沒辦法破境,如果你的天賦沒有問題......那枚笛子,再如何了得,也只能說與道宗無緣了。」
徐藏擠眉弄眼道:「可惜了,你們道宗就此失去了一位未來的不朽。」
週遊不以為意,認真說道:「修行分十境,前三境是固本培元,打好基礎為先,不要急切破境,能忍則忍,水漲船高,順其自然。若是有一天......你破境了,不妨琢磨一下那枚骨笛,比細雪品秩高的物事,絕非等閒之物。笛子的事情我會保密,不要輕易示人,否則惹禍上身,誰也救不了你。」
「到了中三境,術法也好,劍式也好,本質上都是殺人克敵,貪多嚼不爛,萬法通不如一法精。」
「到了後三境,你見到了那些聖子,就會明白......有宗門的天才,跟散修,完全是兩路人。」
寧奕屏住呼吸,認真聽著。
「吸收星輝......應該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情。」週遊沉默說道:「呼吸之間,每時每刻,但你不太一樣,你想要破境......應該需要很多的資源,我道宗給不起,其它的幾座聖山肯定也給不起,除了大隋的皇室,恐怕沒人能夠養得起你。」
他想了想,補充道:「一千顆紫玄丹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你想要破入前三境,不需要道宗,我去一趟北境倒懸海便足矣。但一千顆紫玄丹都無法破境,後續的投入......實在太過龐大。」
週遊輕聲道:「現在的那些聖子,還叫聖子,但若是日後他們破不開十境,點不了命星,就配不上聖子的名號。道宗願意培養你,是願意培養一個命星之後無敵天下的修行者,而不是一個吞噬無數資源都無法晉升十境的無底洞。」
寧奕明白這個道理。
他抿起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從口中乾澀的吐出一個字:「謝......」
週遊擺了擺手,神情恬淡,紅雀下落,已經逐漸接近地面,風聲漸大,地面的山脈輪廓可以看清,高空的雲氣距離一行人越來越遠。
「跟著徐藏逃命,記得學些有用的,不要把他的某些品質也一同學了。」週遊有些厭惡的說道:「譬如說自大,無恥......還有很多,除了會殺人以外,他一無是處。」
寧奕認真聽取,一字一句道:「謹遵教誨。」
徐藏同樣認真聽取,一字一句道:「多謝誇獎。」
......
......
越過了西嶺,就是大隋的邊境。坐在雀背之上的年輕紫霄宮宮主,瞥了一眼身下連綿的橫山碎嶺,道:「大隋的東南西北,四座邊境,都修築了長城,我送你們離開西嶺,徐藏的仇人有很多,瞞不了多久。」
沒過多久,寧奕果然看到了身下蔓延縱橫的橫亘城牆,弓弩台懸掛,烽火溝壑,列甲舉戟,人群當中,有一位銀白鎧甲的中年男人抬起頭來,看著空中純白雲氣當中,疾射而去的紅色大雀。
那位銀白鎧甲的將領二話不說,一飛而起,向著寧奕所在的方向而來。
週遊瞥了一眼,「大隋鎮守四座邊境的四大家,西嶺交接邊境的是『祝』家,這位大隋將軍叫祝芝,第十境的巔峰修行者,廟堂不爭,但見到了姓徐的,現在大概只需要三拳,就可以把他錘得稀巴爛。」
少女面色有些蒼白,道:「為什麼?」
徐藏微笑道:「因為我殺了他爹。」
裴煩印象當中,幼年時候,曾經見過這位姓祝的將軍,而至於那位老將軍,祝家的當心骨,在她的印象當中,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伯伯。
徐藏殺了那個姓祝的伯伯。
裴煩抿了抿乾裂的嘴唇。
至於為什麼殺人,就成了一個扣在一起的環......裴煩沒有接著問下去,徐藏也就沒有接著回答。
如果裴煩問,為什麼徐藏要殺他爹?
徐藏就會老實的回答,因為他爹殺了你爹。
寧奕嘆了口氣。
這些都是一時之間算不清楚的冤枉帳。
飛掠而來的祝芝大將軍,銀甲錚錚,沖天而起,只見蒼穹之上,一道敕令砸落而下。
「降。」
那道充盈紫氣的印決倏忽落下,越降越大,迎風而展,幾乎數個呼吸便如同一座小山,壓得那位祝芝大將軍喘不過氣來,以更快的速度砸墜在地。
寧奕目瞪口呆,看著這位硬闖西境長城的道宗宮主,輕描淡寫說了四個字。
「道宗,週遊。」
於是那位祝芝大將軍面色通紅,墜在地面,踩得土石四濺,在兵卒愕然的目光當中,對著天空遙遙一揖,雙手抱拳,行的是江湖武夫的禮節,一拜之後,身上籠罩而下的紫氣這才崩散開來。
週遊輕聲道:「道宗不與人交惡,且西境長城不防散修出行,但在大隋境內,門關屹立,行走不便,條條框框,諸多繁瑣。若是帶你們走下面,就算身份沒有暴露,也會大大耽誤我的時間。」
寧奕低垂眉眼,自嘲的笑了笑。
「只要你站得夠高,所有的方便大門都會向你敞開。」週遊看了一眼少年,平靜道:「飛不起來的時候,先想著腳踏實地,把腳底的每一步路都走好。」
紅雀越過了西境長城。
一些零零散散的城池輪廓,已經可以看清。
大鳥開始緩慢的降落。
週遊想了想,道:「少年......不得不說,跟著徐藏,是一個糟糕的選擇。」
徐藏翻了個白眼,道:「但他別無選擇,有本事你們道宗把他收了去?」
週遊沉默了。
紅雀落地,振翅拍地。
寧奕抱著裴煩,落地之後,只覺得自己四肢有些酸麻,尤其是雙腿,接觸地面的一剎忍不住的打顫。
週遊拍了拍齜牙咧嘴的少年肩膀,溫和道:「大隋三萬六千里,我等著你以後出現在星辰榜上。」
徐藏立即反諷道:「那個榜有什麼意義?你當年不還是排在那個瘋女人的後面?」
週遊微笑道:「排第一的,成了珞珈山的小山主;排第二的,手握道宗紫霄宮,排在第三的現在在哪裡,姓誰名甚?」
徐藏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週遊望著徐藏,終於誠懇開口:「徐藏,你要以殺證道,可十年了,你難道不知道你要殺誰?裴家滅了,心愛的女子也死了,你要殺的,難道是那些讓你每日奔波,害得跌境不止的螻蟻麼?」
「當年殺上聖山,你只殺能殺之人。殺到自己命星不堪重負,破碎裂開,跌境不止。」週遊挑起眉頭,平靜道:「好殺善殺之道,並不是濫殺無辜。你說你自在逍遙,明知自己頭頂有山所壓,畏懼劍斷,繞道而行,這難道不是一種逃避?」
「細雪在道宗放了十年,現在開始,它重新回到你的手上了。」週遊輕聲道:「我和珞珈山的那個女人終有一戰,那一天應該不會太晚,我不會畏懼死亡。在這之前,如果有一天你拔劍了,無論對方是誰,是大隋的皇室,還是任何一座聖山,拔劍之後,死了我會替你收屍,然後替你報仇。」
「我要去哪裡,殺什麼人,做什麼事,這些......不需要你提醒我。」
徐藏頓了頓,面無表情道:「如果我活下來了呢。」
週遊微笑道:「你覺得你能活下來嗎?」
徐藏抱著細雪,側頭道:「無論如何,那人一定會死,不需要你替我報仇。」
週遊柔和道:「但願如此。」
年輕道士登上鳥背,那隻紅雀親昵蹭了蹭裴煩的臉蛋兒,高昂叫了一聲,倏忽振翅,寧奕看到那隻紅雀的眼中,有著一抹通人的神色。
週遊天下,不復回頭。
裴煩感慨道:「這才是神仙氣派,高人景象啊......」
徐藏沒好氣道:「這才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丫頭咕噥道:「人家確實比你帥,也比你瀟灑嘛......」
徐藏呸了一聲,抱著細雪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裴煩在菩薩廟塌的時候受了一些傷,寧奕心疼,背著丫頭,落地之後有些不適應,同樣一瘸一拐地快步追了上去。
「前輩,這十年......」
徐藏知道身後那兩人有一堆話想問。
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沒好氣道:「十年?你們怎麼不讓我從大隋開國皇帝在北境對抗妖族開始講?」
寧奕乾笑一聲。
趕路的男人頓了頓,聲音有些干啞。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