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面色凝重,他仔細探查著徐清焰體內的情況,另外一隻手握著骨笛,骨葉的手感柔和而又溫潤,像是一塊暖玉。
破開初境之後,這枚骨笛便與寧奕產生了一絲模糊的聯繫,寧奕的心神沉浸其中,不會再回到院子那夜的慘烈景象,反而會覺得如沐春光,一片溫暖,如同被溫水浸泡,精神層面的疲倦和乏力會很快消散。
骨笛會吞噬神性,這是寧奕上一次來感業寺所發現的秘密。
徐清焰身體裡的神性寶藏同樣也是一個秘密,女孩如今的情況,說是命懸一線,其實也不為過,誰也不知道她的身體還能存下多少滴神性水滴,蜀山的丹藥效力越來越差,會不會有一天就不起作用了?神性的繁衍速度始終平緩,會不會有一天迅速加快呢?
一個又一個不安全的隱患,就埋藏在她身體的神性當中。
寧奕輕聲道:「你放輕鬆......我試著能不能幫你.......」
少年的聲音很輕,女孩緩慢點了點頭,她能感受到在自己身體當中緩慢游掠的寧奕星輝,沒過多久,竟然感到了一絲溫暖。
徐清焰抿起嘴唇,她眼神當中閃過了一絲訝然,哥哥的星輝進入她的身體之時,冰冷而又漠然,她覺察不到絲毫的溫暖.......不僅僅是哥哥,檢查過自己身體的那些人,那些修行者,他們的星輝只讓自己覺得抗拒和厭惡。
寧奕的星輝不一樣,溫暖而又可靠。
女孩輕輕舒了一口氣,哪怕神性水滴還密集聚攏在她的體內,寧奕的這股星輝湧入,仿佛舊疾已經壓下,身子輕飄飄如置雲端。
屋子內,氣氛開始變得沉重。
徐藏站在一旁,抱著細雪劍鞘,挑了挑眉,裴煩則是感到了一股壓力,似乎在緩慢的釋放。
寧奕面色越發沉重。
骨笛覺醒後的力量,像是一股輕柔的吸力,被他巧妙的摻雜在星輝當中,這股吸力不分善惡,也不分場合,想要吞噬一切,但受控於寧奕,數次想要衝出,都被拉扯而回。
很快,寧奕的星輝來到了女孩的丹田位置。
三年,三十六個月。
丹田處,每一滴神性攏和之後,圓潤的像是一粒淚珠,輕輕震顫,排列懸掛,無比整齊。
一共四十三滴神性水滴。
寧奕又仔細數了一遍,確定是這個數目。
聽徐藏說,這個女孩來到感業寺不過三年的時間,服藥也最多三十六個月,如果每個月神性的產生都無比穩定,那麼只會有三十六滴神性水滴......如今的神性水滴,說明了一點,徐清焰體內的神性並不穩定,之前所提到的「神性忽然擴散」這種情況,是有可能在女孩身上發生的。
寧奕沒有急著動手去取。
人體的構造巧妙而又精密,並非是擁有五臟肺腑就可以稱之為人,這些神性水滴聚集在丹田的位置,如果寧奕魯莽去取,不小心驚動了周遭的其他神性積蓄,很可能會導致神性碰撞,引發大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寧奕試著拿骨笛的吸力,去輕輕觸動一滴「神性」。
這是世上最純粹的東西,寧奕從未擁有過,他很好奇這是怎樣的一股力量。
徐藏說過,神性不可掠奪,無論是人族修行者,還是妖族大能,在抵達了一定的境界之後,都會產生出或多或少的神性,這就是成為不朽的關鍵點。
北境倒懸海戰場,人族如果殺死妖族,獵取胎珠,陰珠可以供鬼修修行,陽珠則是走正途的人族修行者修行,前面的「隋」字,以示管秩,大隋如天,統御人族世界。
然而神性卻不可掠奪,即便有特殊手段可以剝奪神性,也不可能化為己用,修行所得的神性歸屬於個人,即便有朝一日不想要了,自行散去,也會回歸天地。
寧奕的骨笛可以吞噬神性,不僅僅可以把神性剝離開來,而且......還可以吞掉。
至於神性在骨笛當中能夠產生怎樣的反應,寧奕還沒有嘗試探索,所以並不清楚,但他知道,神性是一個極其稀少罕見的東西,眼前的女孩,對於自己而言,其實就是一個天大的寶藏。
你之毒藥,我之甘飴。
寧奕深吸一口氣,骨笛的輕微吸力,被他牢牢控住,將最外沿的一滴「神性」吸住,水滴震顫,寧奕看出這滴「神性」不斷震顫,極其不穩定,恐怕當初凝聚之時,已是逆天而為,這樣的物質天性擴散,竟然有力量可以將其收攏?
蜀山後山的藥,究竟是什麼藥?
這樣的一滴「神性」,似乎是因為畏懼,害怕,而不斷震顫,最終迫於壓力,收攏成為一滴液體。
那枚「神性」極其劇烈的搖晃起來,寧奕心神一沉,連忙催動骨笛吸力,將這枚神性水滴取出,四周的神性水滴都開始震顫,似乎都變得極其不穩。
屋子內,徐清焰的神情惘然而又複雜,像是感受著自己身體裡的某樣東西被剝離,這是一種古怪但並不痛苦的感觸,輕微的吸力,將她的一滴「神性」取出,但緊接著,她面色一變。
丹田處的其餘水滴開始躁動。
屋子裡的壓力陡然增大。
裴煩緊張看著寧奕,徐藏蹙起眉頭,目光透過竹窗縫隙望向屋外。
感業寺內,墊在寺外青石板上的枯葉,開始震顫,緩慢飛起,葉尖方向對準感業寺的竹屋,兩隻石獅子張牙舞爪,座下石台平鋪裂紋,飛沙捲起,枯葉繚繞。
龐大的吸力與莊重的神性壓迫在這座寺廟當中。
落針可聞。
屋子內的裴煩捏緊了小拳頭,屏住呼吸。
然後是「啪嗒」一聲——
寧奕抬起頭來,所有的心神在一瞬之間放鬆,星輝帶著神性水滴離開女孩的丹田,他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當中。
少年鬆了口氣,渾身都被汗水打濕,緩慢抬手,捻起中指食指指尖,那裡搖曳著一滴乳白色的液體,凝聚如膏。
裴煩怔怔看著那粒膏滴,心想這就是神性?
寧奕的心神一直高度集中,直到此刻才稍稍輕鬆。最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他認真仔細將指尖的神性塗抹在骨笛正反兩面,不到兩個呼吸,再去撫摸,神性已經被消化殆盡,骨笛的表面光滑了一些。
「感覺......如何?」
寧奕看著女孩。
徐清焰舒展眉間,她看著寧奕,輕輕道:「非常舒服......」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裡久日的苦澀消散殆盡,她感受不到自己神性的擴散,蟄潛在身體裡的病端更是被寧奕取出了一小粒,如今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好。
徐清焰赤裸雙腳,跳下床,試著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寧奕看著女孩的長髮在屋子的光線當中飛舞如流蘇,一時之間怔怔出神。
直到聲音傳來,把他拉扯而回。
「寧奕......」
寧奕連忙正襟危坐,看著女孩俯下身子,試著拿手去觸摸腳踝,抬起頭來,小心翼翼說道:「哥哥從小對我說,不能見光......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寧奕怔了怔,反應過來道:「是,是的。」
神性與光同在,常人需要沐浴陽光,但徐清焰卻不可以接觸,一旦與上天的光芒接觸,她體內的神性便會很難壓抑。
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良好,女孩伸出一隻手,竹窗灑落的光芒落在她的掌心......並不炙熱,溫暖而又舒適,蝴蝶的影子斑駁飛掠,剪碎陰翳。
徐清焰輕聲問道:「我......現在可以,出去看看嗎?」
寧奕低垂眉眼,搖了搖頭,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
「現在恐怕不行......但如果你的病好了,就可以推開那扇門,見到光明。」
說到最後「見到光明」四個字的時候,寧奕的神情很認真,語氣很篤定,道:「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