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湖宮死了三個命星。」
「覆海星君死了。」
「小無量山主也死了。」
徐藏殺人的消息,從西境的兩座聖山當中傳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席捲大隋四境。
星辰黯淡的這一夜,徐藏提劍殺上小無量山,暗中追殺徐藏十年的劍湖宮付出了當年兩位命星修行者性命的代價,平定風波。
而主動找這位蜀山殺胚麻煩的小無量山,則是倒了血霉。
覆海星君被徐藏追了半個聖山地界,大衍劍陣都沒有保住性命,據說死相悽慘,小無量山半個山頭都被削平了,死去的弟子不計其數,鮮血淌滿了一整條山道,護山的九十九座陣法全部都被「細雪」砍得破碎。
......
......
消息還沒傳來的時候,天都的皇城便已是一片死寂。
整座皇城當中,唯有無言的沉默,暮色在三皇子捏碎的命牌當中被燃燒殆盡,死去了一位皇族血親的血脈痛苦,在每一位皇族嫡系成員的心頭降臨。
那輛狼狽不堪的馬車,隨著李白麟捏碎傳送玉佩的同時,出現在了天都皇城的空曠街道之上,三皇子的白衣染上了一絲金色血跡,他的面容蒼白而又憤怒,指節被掐得青白。
李白麟的一位護道者,而且是皇室的嫡系成員......死了。
這節車廂出現在天都皇城的那一刻,皇城當中的每一位核心成員,都停下了自己手頭的動作。
皇城的某處,恭敬聆聽父親說話的年輕男人,身子僵了僵,感應到了血脈號召的痛苦,眼神當中帶著戲謔和嘲諷。
一直說話的男人,聲音戛然而止。
多少年......沒有護道者死過了?皇族嫡系的護道者,因為血脈傳承的緣故,戰力本就高過同等境界一頭,皇族生靈的身死道消,除了在北境倒懸海的廝殺當中發生過,在大隋境內,從未出現過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甘願成為護道者的皇血族人,點燃了命星的大修行者,怎麼會如此的死掉?
憤怒和震驚,在每一位皇族成員的心頭湧起。
車廂停立的街道。
李白麟抬起頭來,頭頂的紙窗「啪嗒」一聲打開。
醉醺醺的男人,將酒瓶一擲而下,重重砸碎在地,那人探出腦袋,環顧一圈,看到了站在街道仰望自己的三皇子,身後有兩位姑娘替他捏肩拿背。
太子像是感受不到絲毫的「血脈同悲」,他笑眯眯問道。
「白麟......你......剛從蜀山回來?」
皇城之中無秘密。
太子如今與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在這皇城街道當中,藏不住也蓋不了,會一字不差的傳入大隋皇室的每一個人耳中。
尤其是二皇子的耳中。
李白麟的面色難看至極。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輕聲道:「恭叔死在了蜀山。」
這一句話說完,太子才「嘶」的一聲恍然大悟,整個人面色蒼白,後知後覺的感應到了「血脈」當中不斷傳來的痛苦,他昏昏沉沉推開身旁的兩個姑娘,再一次急切問道:「恭叔死在了誰的手上?」
李白麟面無表情說道:「蜀山,徐藏。」
皇城的護道者開始復甦,一道又一道金色氣息在地底流轉,黑夜被皇城城郊的劍氣撕裂,璀璨的金色將一整圈皇城的紅拂河,都染成金紅交疊的粘稠之色,劍氣蕩漾,肅殺不斷醞釀。
徐藏這個名字,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揚名天下。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規則蔑視者,十年來混得越來越悽慘,被各大聖山的嘍囉追得四處逃竄......誰會想到還有今日?還有如此大的膽子?
李白麟並沒有把徐藏在感業寺前大逆不道的那些話語說出來,他注視著太子,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大哥究竟是裝瘋還是賣傻,自己捏碎傳送玉佩,傳送的地點是皇城的隨機一處,如果不是太子碰巧在這座酒樓尋歡作樂,那麼自己直接進宮稟告父皇......事情或許會變得簡單一些。
皇城的大修行者已經伺機而動,徐藏能夠殺死星君境界的護道者,恐怕要出動大隋皇城當中的老古董......這件事情對自己的影響很大,無論如何處理,自己要記上一個大過。
殺死核心皇族的人,將會被皇血的精神標註,無論逃到哪裡,何方何處,都無法逃過皇血的烙刻。
街道上沉默了片刻,皇城的那些真正大人物即將甦醒過來,就在此時,李白麟皺了皺眉。
太子也皺起了眉頭。
那道虛無縹緲的皇血感應,在逐漸的變淡。
被皇血標記,烙刻的那個人......生命的體徵在不斷的消逝。
然後在極快的時間裡,猶如飛蛾撲向了火焰,所有的溫度隨著火光,迸射開來。
曙光照在了李白麟蒼白的面頰上。
太子搖了搖頭,合上了窗。
宮內的二皇子,輕輕念了兩個字。
太宗皇帝抬起的那隻手,重新放下。
隔了十數里的皇城老人,氣息蟄淺,重歸平靜。
玉碎,自焚。
徐藏死了的消息,並不是從紫山開始,而是從皇城作為起始點,傳到了四境當中。
......
......
短短十天,整片大隋天下都知道了那一夜發生的事情。
徐藏提劍殺人,再現劍聖裴旻當年的絕世風采。
劍湖宮選擇了沉默,緘口不言。
而小無量山則是將整座山門都封鎖起來,不允許任何人入內。
劍湖宮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皇城的護道者身死,這並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嫡系血脈的悲傷與痛苦,在徐藏身死之後,很快的消弭,這個消息被鎖了起來。
但是「徐藏身死」的消息,卻從皇城之中不脛而走。
壓得西境兩座聖山抬不起頭,一時之間風頭無二的蜀山小師叔徐藏,身死道消?
很快就有人向著蜀山求證。
而蜀山否認了徐藏的死亡,對外宣傳徐藏只是閉關。
......
......
西嶺道宗,紫霄宮內。
西嶺下起了雪,整座聖山一片清淨,琉璃不染塵埃。
紅雀倒吊在屋脊,人畜無害,像是一隻純良的鳥兒,忽地驚醒。
年輕的白髮道士推開閣門,從閉關的狀態當中醒來。
週遊的手中捏著一塊極薄的玉佩,玉佩龜裂,內里的那口魂魄,幽幽化散。
他站在紫霄宮山頂,神情複雜。
天地大雪,週遊望著蜀山方向,道台之上,諸多紫霄宮的弟子看著年輕宮主的郁沉神色,知道外界的傳聞......多半是真的了。
週遊只有一個朋友。
徐藏也只有一個朋友。
週遊手中有徐藏的命牌,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能夠讓如今站在修行界風口浪尖的道宗天才,停下閉關的......只有一個人。
徐藏。
上一次週遊破開閉關狀態,是為了在西嶺的聖山圍攻下,救出徐藏。
而這一次,週遊出關之後,什麼話都沒有說,沉默走到了紫霄宮的山頂,一隻手捏著徐藏的命牌,另外一隻手背負在後,孤零零站在紫霄宮山頂,攤開手掌,任由命牌的碎片被大風颳走,於是某條可憎又可愛的人命,就這麼隨風被吹到了海角天涯,世間四處。
孤苦漂泊,浪跡人間。
為此而來,如此而去。
週遊叫來了紫霄宮的大師兄,他不出意料的,聽到了徐藏身死關於那一夜的描述。
「劍湖宮宮主為平息徐藏怒火,殺死了兩位命星。」
「攜帶大衍劍陣的覆海星君被徐藏殺死。」
「小無量山被他踏破,傷亡慘重。」
哪怕隱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紫霄大師兄仍然老老實實開口,道:「宮主......蜀山已經封山了,對外的消息是,徐藏還在閉關。」
蜀山封山,徐藏閉關。
週遊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紅雀從紫霄宮屋頂飛了出去,它高聲戾鳴,看著滿天飛掠的徐藏命牌碎片,像是明白了什麼,某條賤人的性命就此離去,自己來不及報復,於是憤怒而又不甘的情緒在紫霄宮上空宣洩開來,紅雀扇翅兩下,熾熱火風在紫霄宮山頂熊熊燃燒。
週遊沉默看著這一幕。
紫霄大師兄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不再去說,忽然挑了挑眉,像是想到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週遊大人,蜀山還有一件大事。」
紫霄大師兄的神情複雜而又感慨,回想著自己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之餘,只覺得不可思議。
「很多人懷疑,徐藏殺人,只是造勢。」
他認真斟酌,一字一句說道:「這件事後,有一個少年,站在了風口浪尖......他接替了徐藏的位子,成為了蜀山新一任的小師叔。」
週遊眯起雙眼。
「那個少年的名字,叫做寧奕。」
「大隋天下的星辰榜,直接把他列在了第一位,這個未曾露面的寧奕,被譽為這一輩最有希望率先破境點燃命星的天才人物!」
明顯認為這個少年過譽了的紫霄宮大師兄,深深吸了一口氣,憤憤不平:「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寧奕的名字,他接過了徐藏的細雪,趙蕤的衣冠,某種意義上來說......托徐藏的福,他站在了比大隋天下的聖子,還要高的位置上。」
說完之後,山頂一片平靜。
大師兄抿起嘴唇,有些困惑。
因為聽到了這個消息的週遊,似乎並沒有絲毫的震驚。
週遊抬起一隻手臂,天空那隻龐大身形的紅雀,揚起脖頸最後一聲嘶鳴,調轉方向俯衝下來,砸碎雲層之間的片片大雪,越來越小,最後砸在週遊手臂上的時候,一團肉球兩爪攥緊衣袖,掛在週遊手臂上來回搖擺,痛哭流涕。
徐藏死了,大隋天下的所有人都覺得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四海境內,真正為他流淚的,就只有這隻鳥雀而已。
週遊神情複雜。
「寧奕。」
他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名字。
西嶺見面的時候,週遊就知道這個少年有朝一日會被天下所知。
但他不曾想,那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
(第一卷 星火初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