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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朽木不可雕

2024-08-19 04:41:37 作者: 信馬由韁123
  我們村有一所公認的學堂,其實也就是一間不大的破爛私塾。

  教書先生姓呂,三十七八歲的樣子。據說原來是一個秀才,一直都沒能考取功名,為了生存委身做了私塾先生,教我們這些小屁孩兒認字讀書。

  他上午在學堂里教我們讀書認字,下午就去了村里唯一一位姓孫的土豪家裡做上門先生,教那家的少爺公子們讀書。

  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因為村里大多都是窮人,所能支付的學費極其有限,東跑西顛他也才能勉強填飽肚子。

  我們這裡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男孩子超過六周歲就要被送去學堂念書,不管他自己樂不樂意。

  這群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愚痴父母們都固執地認為,只有讀好書將來考科舉才能改變命運。

  我該去學堂念書了。

  在我的腦海中,讀書認字兒本身就是學本事,我其實並不是特別牴觸。但是自從見到這位呂先生之後,我逐漸有了牴觸情緒。

  因為呂先生看我的眼神里明顯帶著鄙夷和蔑視。

  這位呂先生又瘦又高,打量起我來自然是自上而下的目光。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除了正常的言語之外,還有表情和肢體語言。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東西,很多時候是無法隱藏的。

  尤其是遇到我這種聰明敏感、活潑淘氣但可惜經常挨揍的好孩子。

  幾千年之後,一個渾身毛茸茸笨頭笨腦的大鼻子老外將其發展成了一門神秘科學,叫讀心術。這有什麼好臭屁的?我小時候沒上過學就懂!

  憑直覺我就能感到:這位先生來者不善!

  起初還好,呂先生除了待我們這群孩子冷冰冰之外,倒也算是盡職盡責。

  後來就越來越不像話了。

  大約是他覺得我們字也認得差不多了,開始逼著我們背誦一些我們完全不解其意的臭長乾巴古文。

  如果有誰沒能背出來,第二天他就會拿著他那把又細又長的戒尺打手心。很多孩子都被打哭過。

  我被打的次數相對少些。雖然不解其意但是為了避免挨揍,我還是硬著頭皮把那些拗口的古文背了下來。

  說白了我不笨,甚至天生有點小聰明。

  但是我對先生這種行為發自內心地感到深惡痛絕。

  我認為:作為一個可憐的孩子,挨父母的揍是天經地義無法逃脫的。

  要怪就怪自己投錯了胎,所謂認賭服輸!

  但是先生打學生,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我們非親非故,完全沒必要受他的氣。

  其次這位呂先生下手也很重,我看到過許多被打的紅腫的小手。尤其到了冬天,那種刺癢和疼痛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被打的時候就很想當面還擊,朝他的鼻樑上狠狠來一拳。但心裡也清楚他雖瘦弱但人高馬大,我們彼此之間懸殊太大。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只能找機會另尋他法。

  我認真觀察過這位呂先生。他有一些不好的習慣,或者直接叫臭毛病也行。

  比如坐在那裡給我們寫的字兒批註時,總喜歡將毛筆蘸了墨汁再用舌尖舔一下,因此他的舌尖經常是黑的。


  而他又習慣於指使我們去給他硯台里蓄水、研墨。我猜他這樣做純粹是為了擺臭架子偷懶。

  這一日清晨,我很主動乖巧地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規規矩矩地將硯台放在了先生的書桌上。

  用戒尺懲戒過學生之後,終於得到滿足的呂先生端坐在書桌之後,伸手抓起了毛筆。

  他還是習慣性的動作。過了一會兒,他舌尖兒好像品出了什麼味兒,將鼻子湊到硯台上聞了聞。

  隨即他拿起了戒尺,站起身惡狠狠地地點指著我說道:「小官,你給我過來!說說你往硯台里灌的什麼?!」。

  呂先生這人很不地道。我挨了一頓板子不說,他又差人喊來了我的娘親,當著我的面告了黑狀。

  於是回到家之後,我又挨了一頓老爹的巴掌。

  吃痛之下我不禁心中暗道:科普工作是多麼有意義且必要啊!

  那什麼,我其實想說的是,老中醫講過:童子尿,那是大補!

  我又沒做什麼壞事,只是覺得這位呂先生身體瘦弱,體虛多病。因此才自我慷慨奉獻,想讓他趁熱補補身子而已。

  不感謝也就罷了,還動手打我,這個世道真沒天理。

  不管怎麼說,呂先生與我本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俗話說:有冤必伸,有仇必報。我一直在等待和尋找著那個機會。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也就是說只要用點心,所謂機會多的是!

  這一日呂先生安排我們背書,他自己則起身前往院中的茅廁蹲坑了,說通俗點就是去拉大便了。

  我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覺得這是個機會。

  他蹲在那裡光著屁股不可能跳起來打人,即使發現我們幹了什麼壞事兒,想要追也得先穿上褲子。

  以我們追風少年麻利的腿腳,他想追也追不上。

  倘若悄悄繞到茅廁後面,扔一塊大石頭進糞坑,濺他一身屎尿……這麼多人,估計他很難猜到是誰幹的,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逃之夭夭。這樣既是懲戒了他老打我們手心的惡行,也算出了我胸中的一口悶氣。

  算好了時間我悄悄溜出了學堂,因為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說心裡話,我可不單單是為了自己,更多是為了這一幫受苦受難的小兄弟們。

  我悄悄繞行到茅廁後面,先來到糞坑近旁觀察了一下,確定了呂先生所蹲坑位。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然後就近找了一塊我能搬動的大石塊,開始執行我的復仇計劃。

  隨著撲通一聲巨響,我耳中分明聽到了呂先生口中發出的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欣喜之餘低頭一看我卻愣住了。

  我就說平日裡天天背那些又臭又長的乾巴古文沒有一點用吧?哪怕教我們一點簡單有用的物理知識,比如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也比那些拗口粘牙的臭長古文強多了!

  因為那塊兒大石頭落下去的同時,也濺了我一身髒兮兮的汁水。

  這可怎麼辦?我當然可以跑到村東頭那條大河裡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但如此不等於賊不打自招嗎?

  但就這樣一身髒兮兮的回去,又相當於坐以待斃、人贓並獲!


  思來想去我還是往河邊跑去,先把自己和衣服洗乾淨了准沒錯。至少應該能免了回到家裡的一頓胖揍。

  當我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回到學堂時,只見那位面色鐵青的呂先生不知何時也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手握戒尺,目露凶光。他那細瘦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露。

  「站住,你剛才跑哪兒去了?」。

  「我剛才突然肚子疼,知道先生您在茅廁怕衝撞了先生,我就跑到遠遠的雜草叢中去解決了。」

  我淡定的講出了想了一路的說辭。

  「那你衣服怎麼都濕了?」

  「草叢中太過悶熱,出汗出的。」我依然風輕雲淡,鎮定自若,應對自如。

  「行啊小子,還學會撒謊了!還是天生就會?果然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呂先生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

  「啥也不用說了,我已經差人把你的父母一同叫來。你這個臭小子打死我也不能再教了!」。

  說完他背過臉去,看也不再看我一眼。

  他這一回竟然沒有用戒尺打我,令我頗感到意外。

  沒敢再開口,但是在心中卻憤憤不平的回敬道:我是朽木?你才是朽木!如果真有些本事,你早已考取了功名去當官了。一大把年紀了,豈會屈身在這小小的私塾當中做個窮教書先生?而且只會打學生?!

  如果我真是一棵樹,那也只能算是一棵健康的幼苗,正在陽光雨露下茁壯成長。未來會長成參天大樹,將撐起一片藍天,甚至把天戳個窟窿也未可知!

  我會是朽木?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沒過多大一會兒,我就見到了搓著兩隻大手急匆匆走來的父親。

  他從我身邊經過時,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連忙雙腳併攏,挺直了腰杆,垂手而立的同時臉上努力擠出一絲艱難討好的笑容。

  大不了回去再挨一頓揍唄,我早就習慣了!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我盯著父親的背影,咬著牙在心裡暗暗說道:你等著吧,等哪天我也當爹了,一定不動我的孩子一根手指。讓你看看一個男人怎樣才能當一個好爹!

  俺的鐵匠老爹用他的一雙大大的牛眼瞪了我一眼之後,便不再理我。緊走幾步上前去,滿臉陪笑地向呂先生作揖施禮,賠禮道歉。

  片刻的功夫,眼瞅著俺娘也由遠及近,她經過我身邊時完全不像俺爹那麼冷漠,而是十分親熱地狠狠擰了一把我的耳朵,低聲在我耳旁問道:「你個小兔崽子又闖什麼禍了?」。

  不待我回答解釋,她便丟下我逕自離去。和老爹一樣一路奔著呂先生去了。

  呂先生究竟具體和我的父母談了什麼,究竟是怎麼誇我的,我不得而知。

  只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再不用去學堂了。

  我其實是很開心的。因為學堂里一點兒都不好玩兒,失去自由不說還有時常被打手心的風險。

  但我天生心細如絲,所以看得出母親心裡其實是很難過的。

  因為我發現她偷偷背著我抹了幾次眼淚。

  也許在他們的想法中學而優則仕,不讀書就徹底斷了將來考取功名的仕途之路,想讓我將來當個小官的美好願望算是徹底泡湯了。

  其實我真想找個機會好好勸勸父母。

  嗯嗯,聖人曰:是大蒜總會發芽的,是金子總會花光的!

  堅持走自己的路,為的是讓別人無路可走;

  堅決穿別人的鞋,讓他們光著腳瞎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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