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世間最後一條真龍。
她死了。
是被我爹殺死的。】
我娘叫龍舞，是世間最後一條真龍。
我爹叫蕭鳴，身懷太陽神體。
至於我，
我叫蕭舒，普普通通，只是凡骨。
我爹常對我說：「你既不是真龍之子，也不是太陽之子，你只是一件糟糕的產品。」
七歲那年，許是天譴吧，半人半龍，不人不龍的我，皮膚下開始生出層層疊疊的細密鱗片。
漆黑如墨的鱗片自血肉中長出，那種令人崩潰的劇痛，我永生難忘。
我爹居高臨下俯視著鮮血淋漓的我，面無表情吐出五個字：「燒死這個怪物！」
我娘將我緊緊摟在懷裡，猙獰著臉龐，五官扭曲，好似瘋魔，向父親與衝來的侍衛撕心裂肺道：「這是我兒子！才不是怪物！！」
十歲那年，長滿我全身的鱗片，不知為何，竟又開始脫落。
伴隨著鱗片一起脫落的，還有我的血肉。
新鮮血肉，如腐屍一樣簌簌掉落，腥臭難聞。
我爹滿臉厭嫌之色道：「人不人，鬼不鬼，死後焚燒成灰，不許入我蕭家祖墳。」
血肉剝落之苦，難以熬受，令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娘哭的很傷心，她對我說：「兒子，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些日子，是如此黑暗漫長，那間滿是血腥味的小房子裡，總是充斥著我絕望的痛苦低吟聲。
娘總守在我身邊，宛若永遠朝向太陽的向日葵。
她有時溫柔撫摸著我的臉，有時輕輕哼唱童謠哄我入睡，又一塊血肉剝落時，她的樣子，瞧上去比我更痛苦。
當我半邊身子，剝落到裸露出森森骨架時，娘再也坐不住了。
我很喜歡吃糖葫蘆。
但娘怕我壞牙，很少買給我吃。
那天臨走前，娘給我買了整一草靶的糖葫蘆。
後來我數了數，足有四十八串。
娘說：「兒子，你爹打探清楚了，生命禁區中，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大帝不老藥，娘這就取來給你。」
糖葫蘆紅果鮮艷，裹滿晶瑩剔透的糖漿，咬在嘴裡酸酸甜甜，我一時竟感覺不到血肉剝落之痛。
我問：「娘，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娘說：「當你將這些葫蘆全吃光時，娘就回來了。」
一天一串。
當我吃到第九串時，神奇的事發生了。
我剝落至裸露出人骨架的身軀。
那半邊骨架，竟緩慢生出新鮮血肉。
『是不是爹的太陽神體，與娘的真龍體，在互相排斥的過程中，緩慢融合呢？』
當我吃到第十七串時，我的身體，已與常人無異，能跑能跳，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哪怕一塊鱗片。
為了讓娘能早日回來，第十八天時，我一口氣吃光剩餘所有糖葫蘆。
娘沒回來。
倒是叔叔回來了。
我問叔叔：「我娘呢？」
叔叔冷著臉回：「你娘死了。」
——
那場事後轟動整顆飛仙星的屠龍之戰，發生在一個叫逐鹿的地方。
為了能成功殺死我娘，屠去世間最後一條真龍，我爹做了萬全之策。
他不僅喚醒了蕭家十位沉睡的遠祖，且攜先帝極道帝兵，傾全族之力，甚至還有蕭家三十六位封臣。
驚天動地的一戰，直令河山破碎。
當叔叔帶著我趕到逐鹿時，娘已經死了，並且現出了原形。
那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娘的原形。
好大一條龍！
宛若一條蜿蜒的河，墜於崇山峻岭間。
龍頭甚至將巍巍大岳都壓塌了。
蕭家族人，還有三十六封臣，好多人，好似密密麻麻的螞蟻，又像遮天蔽日的蒼蠅，落在娘身上。
蕭家十位遠祖，大祖挖走了娘的兩顆龍眼，割走了娘的兩隻龍耳。
二祖整顆割下娘的龍頭。
三祖抽走娘的整條龍筋。
四祖與二祖爭執好一會，掰下娘滿嘴龍齒。
五祖亦罵二祖貪心，又一番爭吵後，自龍頭上割下娘的兩條龍鬚和兩根龍角，且整條拔斷娘的龍舌。
六祖斬下娘的全部四隻龍爪。
剩餘四位祖宗，將娘開膛破肚。
七祖笑呵呵取走了娘的龍肝。
八祖拿走了娘的龍脾。
九祖龍肺，十祖則是龍腎。
「此孽畜還剩餘龍鱗，可鍛造神兵利器；龍血龍肉，食之，延年益壽，增長修為。」
「凡我蕭家族人，三十六封臣，盡情取之！」
「當然，龍骨是我蕭家的！」
大祖道音隆隆，碾過天地。
蕭家族人，三十六封臣之人，頃刻前赴後繼，一擁而上。
有人用佩刀佩劍撬下娘的龍鱗。
有人用利器割下一塊塊娘的龍肉。
更有甚者，迫不及待，直接張開血盆大口便飲娘的龍血。
龍血入喉，可怕的能量精華，立時便將那個倒霉蛋的身軀撐破了。
『砰』的一聲，直接爆成一團血霧。
「哈哈！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小崽子！」
十位老祖大笑，竟原地架鼎，烹煮娘的龍肉。
我面無表情看著眼前所見的這一切。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叫一鯨落，萬物生。
我的兩隻眼睛一眨不眨。我的目光，從那些人，從每個人的面龐上掃過。
我要牢牢記住每一個人的臉龐，即使他們化成灰，即使我化成灰，即使我和他們都輪迴轉世了，我也絕不會、也絕不要忘記。
我的目光，從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龐上掃過去。
從三十六封臣之族人，再到蕭家族人。
從那十位吃著娘的龍肉，推杯換盞的十位老祖。
直至目光的最後，停留到蕭家家主，蕭鳴的臉龐上。
爹的右手，鮮血淋漓，掌中握著一顆猶在跳動的心臟。
那是娘的心臟。
爹來到我身旁。
忽地沖我笑了笑。
笑容猶如冰面裂開溢出來的水。
爹問：「兒子，你可知我為何要傾全族之力，殺你娘？」
我搖頭：「不知道。」
旋即補充道：「也不想知道。」
在我心裡，爹殺了娘，下令讓族人和封臣，分食了娘。
這是傾天河之水也洗刷不掉的事實。
我不管什麼原因，縱使娘她曾屠戮過一整個世界，我也不在乎，我一定要為娘復仇。
我不想知道，可爹卻道出了原因。
「後荒古時代，成仙路即將開啟。」
「天驕並起，群雄爭霸，一個煌煌大世要到來了。」
爹說：「你娘是震天帝之後，最有希望證道成帝的那一個。」
「我想拜託你娘，成帝後庇佑蕭家，待仙路降臨，率蕭家族人，舉族飛升。」
「可你娘她不願！」
「她只想帶你一人飛升！」
「我蕭家一門兩帝，何其榮光！我蕭家從未虧待過你們母子！」
「可你娘知恩不圖報，不愧是女子，心眼比針眼小。」
「心中從未有族之大愛，全裝著對你這半人半龍，不倫不類之怪物的小愛。」
「自私自利的小愛！」
聞聽爹一番長篇大論，我沖他搖了搖頭，說：「不對，這不是你殺死我娘的真正動機！」
爹神情怔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死死盯著我看了好久好久。
「呵，知父莫若子！」
爹說：「兒啊，你說的沒錯。」
「我……要死了！」
「我的壽元無多，只剩寥寥三四百年可活。」
「然而成仙路，還得三千年，方才開啟。」
「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可我必須得撐到那一天！」
說到這裡，爹看向掌中娘的心臟。
「你娘的心臟！真龍之心！可讓我活出第二世！」
「我會將你娘的心臟，移植進我的右胸膛。」
「我將時時刻刻，感受著你娘的心跳。」
「我會好好愛護你娘的心臟！」
「至於你……」
劍光！
比太陽還燦烈的劍光。
自天地間一閃而逝。
我……被爹一劍封喉。
我的整顆腦袋，忽然緩緩從脖頸上滑落，掉在茂密草叢裡。
我聽到爹沖遠處喊：「蕭舒我兒，身懷一半真龍血脈，食之，亦具有延年益壽，增長修為之功效。」
下一句，是爹的喃喃輕語。
「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我的腦袋，看到我仍舊筆直站立的身軀，
那斷頸處，鮮艷血柱噴出去老高，
於夕陽下，被風一吹，暈染成大片瑰麗的血霧。
【叮，弒父系統已激活……】